那段他本为早该遗忘掉的记忆又在转瞬间鲜明起来,从薛慈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的鲜血,一直想象他最后离开时单薄过分的背影。
薛正景甚至不得不开始陷入那天的记忆当,回忆薛慈在眼睛划伤后,又骤坠落进一个糟糕的噩梦当是什么感觉。
他的口鼻仿佛什么扼住了,面上神色却很平淡,只医生小心翼翼偷觑着他的脸色,惴惴不安。
薛浮说:“去医院吧。”
他的声音打破了薛正景那仿佛遮天蔽日压下来的阴云,薛正景将自己的情绪强行抽离出来,却像是一幅空荡荡的躯壳站了起来。他重复道:“去医院。”
去那家接诊了薛慈的医院。
他们相当轻易地查阅了医院的接诊记录。
院长陪在一旁,面上神色很凝重。
按理来说,他对一位失去孩子的父亲,其实应该多一点耐心和同情的。但是面对一位连孩子去世多时才知情、不负责任的家属,便没那么多的怜悯了,始终板着脸,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
薛正景和薛浮沉默地翻看着对病例的记录。
很短。
从接诊确认死亡,只短短一个月不。
期肺癌飞速恶化成晚期肺癌,哪怕记录当只用文字描述,也清晰勾勒出当时薛慈在救治过程所经历的痛苦。量的药物调配记录和化疗疗程,几乎不存在造假的可。
薛浮的声音经完全沙哑了。
“病危通知……为什么没寄我们这里?”
院长答道:“事实上,我们经寄过去了,只是没收来自直系亲属的回复。薛慈先生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签下了特殊条例和给医院的免责声明,我们也在最后进行了全力抢救,只是很不幸没成功。”
概见多了因为生死之事歇斯底里的病家属,最后院长还是情不自禁地解释道:“在最开始病情还未恶化的时候,我们曾经建议过薛慈先生转入京市的专科肿瘤医院,依照他的条件也应该没经济上的负担才对,但是薛慈先生拒绝了,病情也很快恶化,这时候经不便再转移治疗了……”说后面,院长也微微顿住,声音微微艰涩起来。
他们还是没从死神手抢夺回这样一条年轻的生命。
那样巨的冲击,甚至将薛正景身上的戾气都冲淡了。
他扶住了自己的额,半张脸都埋在宽阔的手掌当,见不清他的神情。
薛浮也完全呆住了。
在听薛慈的死讯的时候,他甚至都没什么强烈的悲伤情绪,但是在不断翻阅病例记录后,某种近乎冲破身体桎梏的情绪在体内飞速翻滚起来。
这种情绪实在太过陌生,也太可怕了。
薛浮闭上眼,抑制住自己想发狂的举动,但眼前黑暗却让那种情绪鲜明起来。它不断鞭挞,不断逼迫,薛浮好像站在悬崖边,稍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那叫报应。
个声音这么说。
薛正景将他的手掌放了下来,半晌后说:“去最后一个地方。”
那是调查显示的,最后薛慈埋葬的地方。
西郊墓园。
几乎在全国的每一个城市,都一个这个名字的墓园。
它太普通不起眼,只是在一座平平无奇的荒僻山上开辟的公墓。不论死前或贫穷或富,或享名誉还是唾骂,当他们埋葬在这里的时候,生前一切烟消云散,死后一切处处平等。
薛慈就埋在这里。
没知道名流世家薛家的小少爷,居埋在这种地方。
——其实论差别,还是的。
旁边都是新墓,面前都摆着鲜花还一点香烛余烬,还亲或是子女的祭拜,只薛慈墓前空空荡荡,落了些别处飘来的灰。
墓碑上印刻的红字还十分清晰。
薛正景和薛浮站在墓碑前,神色突间十分茫。
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弟弟,就躺在小小的盒子当,深埋地底。
薛慈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实在难看,但也不过刚足月,便圆润可爱了起来,皮肤白嫩,像一碰就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孩子。
那时候的薛正景明明抱他的时候都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不知手放在哪里。而薛浮站在一旁,踮着脚看弟弟。
那时候的他们,明明很宠爱这个孩子。
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西郊墓园,开始下起雨来。
轰隆的两声雷,一下阴云便卷成了狂风。而他们站在暴雨当,谁也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