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从春天下了几场小雨之后, 就一直天气晴好。太阳火辣辣照着,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地上已经快被晒得开裂。
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鸣叫,让人烦躁不安, 恨不得将它们抓住, 把嘴全部缝起来。
屋子角落摆放的冰盆, 原本可以用整整一上午,现在只用到半上午时便化成了水。再添上一大块,用完午饭等不到睡完午觉起来, 冰又得重新再换过。
幸好皇太后院子里从来不会缺这些东西, 云瑶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就被知了吵醒, 被吵得心烦心乱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下了炕。
小宫女打开门帘, 姚姑姑手里抱着冰块进了屋。她身前的冰冒着寒气,脸却热得通红。
云瑶手上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看着外面晃眼的太阳, 叹了口气说道:“京城周围干旱, 江南一地却发了洪水, 这真是汗的旱死, 涝的涝死。”
姚姑姑放好冰盆,也拿起扇子猛地扇了扇,才觉得没那么热了。她呼出口气说道:“可不是,魏谙达就是因为家乡遭了灾害, 才被卖进了宫里。这天一天天旱下去,地上裂了缝, 下大雨的话山石可会保不住塌荒。”
胤禛被派去了江南巡查水灾, 他递了信给云瑶, 虽没有具体描述灾情,可“满目苍夷”这几个字,却力透纸背,她可以想象当时他写字的心情。
他信中说本来会早些回京,随后又被康熙派去了河南黄河边指挥决堤堵口。该黄河地段有很长一段没有河堤,常年泥沙淤积堵塞,水流迁徙不定。
若是决口,沿河百姓所受的损伤难以预计。更为危险的是,洪水经河流入海,会直逼京津,到时京畿之地若是乱了,那后果更难估量。
云瑶虽然不懂朝政,但她长居后宫,算是处于大清的权利中心,眼前看到的虽然是花团锦簇,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风云变幻。
就好比是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这次胤禛前去江南,他来信多次提及张廷玉的名字,对他颇为推崇。
除了张廷玉之外,云瑶还见到了鄂尔泰的名字,胤禛信中对这个康熙派去随行保护的侍卫也着墨颇多。
云瑶后知后觉猜想,这些人,兴许就是胤禛以后登基会受到重用的大臣吧。
除此之外,胤禛百忙之中,还不忘关心云瑶的身体。说是天气炎热不堪,让她千万得多加注意。去年她才生过一场重病,身体还很虚弱,别再贪凉病倒。
云瑶去年生病,病好之后瘦了许多,皇太后回宫之后,见了心疼得不行,吩咐太医开了补品方子,每天亲自盯着她吃各种补品补身体。
一冬下来,云瑶总算被补品催着长了一些肉。到了今年夏天,天气太热没了胃口,她好不容易养的那点肉又还了回去。
皇太后这几天也没什么精神,早晚的时候外面依旧热浪滚滚,出去走动几步全身就得出一身臭汗,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院子,成天关在屋子里,早就闷得发慌。
云瑶放下扇子,走到门边掀开条缝,钻出头去朝正屋打量,脸上居然感到了一丝风吹过来,她眯起眼,惊喜地道:“有风了,莫非要变天下雨了?”
正屋前的小宫女原本被热得有气无力靠在栏杆上,似乎也被瞬间惊醒,她抬头四下张望,难以置信伸出手探了探,接着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正屋门帘被掀开,嬷嬷出来吩咐了几句,小宫女忙走动忙碌起来。
姚姑姑也放下扇子走到云瑶身后,跟着探身出去一瞧,见原本还明晃晃的天地,一下像是被罩子盖住,瞬间变得黑暗。她喜得叫嚷道:“要下雨了,哎哟终于变天了!”
云瑶见到变天,也开心不已,再这样干旱下去,清溪都得断流了。
风刮得越来越厉害,门帘被带着吹得啪啪直响。云瑶走出去小跑着来到正屋,不过短短几步路,她头上的扁方都被刮歪了。
皇太后也起了身,正站在窗边看着地上翻卷的树叶。她见云瑶前来,走回矮塌上坐下,仔细上下打量着云瑶的脸色,伸手把她头上的扁方扶正,温言问道:“今儿个又没有睡好?”
云瑶笑着回道:“等这场雨一下就会凉爽许多,以后就能好好歇个午觉了。”
皇太后也跟着笑起来:“也是,下雨后天就会变得凉快些。不过在园子里总比在宫里好,宫里一棵树都没有,那地看上去就跟要烤化了似的。”
云瑶想起胤禛的信,心情又变得格外沉重。不知道京城下雨,别的地方会不会也下暴雨,尤其是江南本就遭过一次洪水,要是再来一次可就受不住了。
还有黄河若是决口,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外面已经狂风大作,随即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降落下来,不过须臾间便暴雨倾盆。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灰色雨雾。
这一场暴雨直下了两天才渐渐停歇,原本大家都期盼着下雨,可见到水沟里的水已经来不及往外排放,直接从下水口往外翻滚。所有人都开始从下雨的喜悦,变成了对发洪水的担忧。
幸好雨中终是停了,太阳重新挂在了头顶。皇太后站在廊檐下,眯起眼睛看着庭院中的忙碌景象。
雨小了之后,原本积起来的水退了下去,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层泥沙,洒扫粗使宫女们忙着提水冲刷清扫。
云瑶也望着前面怔怔出神,这次下暴雨,康熙关心着皇太后院子这边的情形,不时派小太监过来请安问好,说是他政事繁忙,没空亲自来。
下大雨的天气还忙于政事,大臣们也一个个被召进澹宁居,除了洪灾水患,云瑶想不到康熙能忙什么。
皇太后侧转身,看着云瑶皱起眉头,“云丫头,上次你说老四去了哪里?”
云瑶回过神忙回道:“贝勒爷说他去了河南,好似巡查黄河去了。”
皇太后哦了一声,随后叹息道:“黄河水患几乎年年都有,今年可别再出大事了。外面天气凉爽,咱们出去走走吧。”
云瑶跟在皇太后身边,照着以前两人散步的小径,顺着清溪走动。雨后天气凉快了许多,空气也清新怡人,树上偶尔滴落下水珠,掉进脖子里都能感到一阵阵凉意。
只路上到处都是被刮断的树枝,太监宫女们在忙着清理,见到她们来,立刻停下手上的活,恭敬退到一旁躬身避让。
向来清澈见底的清溪,里面水也变得浑浊,上面漂浮着树枝枯木随着水浪翻滚。
只走了没一段,皇太后便没了心情,叹息着说道:“咱们回吧,省得这些人要忙着差使,还得忙着让咱们过去。”
云瑶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已经变得陌生,也没了走动的兴致,闷声不响随着皇太后回去了。
过了没两日,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他看上去心情颇好,进来之后问候了几句,就龙颜大悦说道:“此次老四的差使办得好,堵住了黄河洪水,朕这几天担忧吃不好睡不香,现在可能放下心了。”
皇太后也跟着高兴,笑眯眯地道:“老四倒厉害,也都是皇上洪福齐天,保佑着大清的百姓。”
康熙谦虚了两句,随后又说道:“皇额涅,朕打算巡幸塞外,皇额涅可要随朕一起出去散散心?”
皇太后忙说道:“皇上一片孝心,哀家心里自然明白。可皇上都是为了正事,还要一路上分神照顾哀家,这次哀家就不去了。”
康熙也没有再劝,又叮嘱一旁立着的云瑶要伺候好皇太后,便起身回了清溪书屋。
皇太后送走康熙,算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四这次可是长了脸。他的信递到了皇上跟前,给你的肯定也快到了,估计又要来找你表功了吧。”
云瑶忍不住笑着说道:“贝勒爷给奴才表功,奴才也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他的。”
皇太后抬手虚指了指她,“就你促狭。去年哀家就生气他没能照看好你,幸好最后他将功赎罪,把你完好无损还给了哀家。唉,瞧你这几天又瘦了,天气凉快恰好可以进补,娜木钟。”
云瑶听到皇太后话锋一转突然吩咐起了嬷嬷补药的事,她想起去年喝的那些黑乎乎的补汤,立刻骇笑起来。
她上前缠住皇太后的手臂,又侧身挡住嬷嬷,扬起笑脸说道:“太后娘娘,奴才身体好得很,再补就得补成个大胖子,要流鼻血啦。嬷嬷,奶茶才是最好的补品,你多煮点奶茶来喝就可以了......”
虽然云瑶万般耍赖,还是没能逃脱每天喝一盅补汤的命运。不过从畅春园回到慈宁宫,她也没有再收到胤禛的任何消息。
云瑶以为胤禛忙,他来不来信也从没有放到心上去。直到这天十三来给皇太后请安,她才得知胤禛生了重病。
十三神色担忧,看着云瑶眼含祈求:“云格格,你去看看四哥吧,我昨天才到他府里去看过,四哥已经快病得不成人样了。”
云瑶也吓了一跳,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三见皇太后也在身边,本来还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说了:“黄河那边水患危险,眼见就要决口了。雨又下得太大,四哥没了办法,一直在岸边指挥。
多亏着有他在现场,其他人才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堵住了决口。四哥这一躺出去太辛苦劳累,从江南起就开始一天只能歇上一两个时辰。后来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河南,这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当天回去后便晕了过去。
当时苏培盛就吓得半死,忙递了消息回京城,汗阿玛得知之后,差了太医院的人往河南赶,四哥那边也慢慢返回京城。
我跟着太医一同前去了,见到四哥时他尚能与我说上几句话,可回到京城之后,就病得更厉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