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说过无畏的勇气和对国家的忠诚但不包括冠冕堂皇的正义!”准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依旧不动怒,只是沉声嘟囔:“幼稚的幻想对达成目标无益。你要是我儿子,现在已经大巴掌招呼你了。”
“请代我向你儿子转达同情与遗憾。”
“他很多年前死在跟荷兰人的冲突里了。”准将看了一眼对面脸色微变的少年。他重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流转的街景,“为了我说的无畏的勇气和对国家的忠诚是我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也是我亲手带他的灵柩回到家乡。”他沉声说,“我这种人为了理想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杀,不要跟我谈廉价的正义!”
天色忽然阴了,雷声从遥远的海平线那端滚动着碾压过来,一场大雨即将降下。失去阳光的照耀,车内两人的面容都笼上一丝阴云。
车厢内陷入可怕的沉寂。
“我很抱歉。”威廉轻声说。
准将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是个好孩子。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比你要高一些。他也是金发,随他母亲。”
“你们的理想究竟是什么?你们是什么?”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就想起了亚瑟。或者说,这其实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问他的问题。他期待答案,却也害怕那个答案。
“哈!我向来都认为亚瑟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你从未尝过鲜血和愤怒的味道。”准将忿忿不平,“他是个赌徒,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这一点你们很像可当真正的战争来临时,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他停住话头,似乎在平复过于激动的内心。“我们追求通过普遍的改革来缔造一个更加伟大而完善的明世界;但有改革就意味着有对抗。软弱的人无法在这条铺满荆棘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我们需要执剑者!”
“玫瑰十字会。”威廉脑海中浮现出那页名单上的剑与玫瑰徽记。“你们跟无形学院究竟是什么关系?”
“十字架不能救赎的,要用剑来守护。”
准将终于压下心底的情绪波动,吐出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威廉正欲开口再说,却被他抢先一步追问道:“你呢?你是否愿意拔出心里的利剑与我们并肩而行或者说,你是否有这份勇气?”
“所以这才是你给我出那个谜题的原因?考验我,让我独身前往你指定的地方,然后做出选择是否要成为谋杀犯的同伙?”威廉反问。他不喜欢被人推到必须选择的境地,从来都不喜欢。亚瑟深知这一点,因而他向来只是展示,却从不逼迫威廉做出选择。
威廉知道艾迪逊准将不喜欢这个问题,而他正好也不需要答案。于是他换了个稍微平和的语气问道:“我叔叔在哪?”
“他脱离了我们的联络网。”准将的回答简短而坦率。“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或许在东方。”
“他的行踪跟东印度公司下个月的出航计划相关?”威廉敏锐地问,“他们都在追寻同一个东西”
“太过理想主义。”艾迪逊准将出言断定,“就算找到炼金术的真理又能怎么样?贤者之石无法带来永恒的明,只会挑起无尽的争端。”
这次轮到威廉沉默不语。他与准将有过短短一瞬的对视,很快彼此又挪开眼神转向窗外。各人有各人思索的心事。
雷云已从天边飘至头顶,日光被彻底遮没。轰隆声中雨粒一颗颗砸落,打在石砖地上淅沥作响。
马车停了一停,避过奔跑躲雨的人群后再度前进。车轮碌碌驶过,避雨的涌动人潮中多了个金发少年。他似乎不知应去往何处,垂着头在愈见增大的雨势中慢慢拖动脚步。
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他,扯着袖子将他拖进一处乌沉沉的巷道。大雨砸落在错综交叉的参差屋檐上,密集的闷响声被隔绝在头顶上方。
威廉从低落的心绪回到现实,他回头看清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小小人影,愕然地睁大双眼:“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