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社会都有它自己的气质和底色,有些自由散漫,有些谨慎严肃,有些压抑残忍。
武家天下就是一个没有容错率的压抑社会,因为岛国人均资源匮乏,一名姬武士从出生开始就在疯狂的竞争内卷。
学文武艺,出仕奉公,结婚生女,延续家业,每一个环节都不可以出错,往往一次选错,就可能阶级跌落。
在尊卑有序,讲究等级的武家社会,阶级跌落就意味着你和你的后代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爬上来。
所以,按部就班是大家默认的游戏规则,有资格不务正业的武家太少了,整个社会氛围趋于保守,难以创新。
这是因为在武家社会,出格的代价太大,没几个人有资格承受。
斯波义银明明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时代公民。
但在武家社会,他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一言一行必须符合武家社会的准则,才能融入生存。
可即便这样,他这头混进狼群的泰迪还是掩藏不住自己的特质,时常被人视为异类。
上杉谦信是一名传统的姬武士,只要遵循传统去和她交涉,自然可以让她松口。
毕竟,像织田信长这样敢于颠覆游戏规则的疯子,在武家社会是绝无仅有的超级异类。
乱世出奇葩,武家社会不但出了义银这样的泰迪异类,更出了织田信长这样的真猛虎,目空一切。
别家的家督为发展家业,只敢出格一点点,稍稍做些革新,一旦实力增加,处境安全,政策就会收缩保守,回归武家社会的价值观。
可织田信长却敢于搜集各家的革新政策,选其优异,一股脑全部在织田家领地用下去。
百年乱世,无数武家挣扎求存,自然出了不少真正有益于增强实力的革新政策,织田家用这些拔尖的革新政策,自然就发展迅速。
但有益有害是一体两面,家督增强实力的另一面,是家臣团利益受到了极大损害。
领地产出就这么多,家督通过革新政策拿走了更多,领地的地头,地侍,领民自然得到的更少。
这也是明智光秀一直拼命煽风点火,想方设法帮助织田信长迅速扩张的真正理由。
织田家的根基不稳,扩张越快,就意味着崩溃的节点会到来的越早。
织田信长明白这个道理吗?她自然明白。
作为武家千古第一异类的织田信长从不畏惧挑战,想要完成常人不能完成的伟业,自然要冒常人不敢冒的风险。
强力镇压家臣团,驱赶鹰犬征服天下,铁腕集权,以一己之力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织田信长自信能控制住大局,自信能在有生之年化解内部问题,成就岛国的千古一人。
与她这头真猛虎相比,斯波义银还真是一头泰迪,除了啪啪啪,这些年他就没敢做什么真正出格的大事。
最前卫的古代人和最保守的现代人处于同一时代,双方的立场完全相反,若有一双眼睛在空中鸟瞰全局,真不知道谁才是穿越者呢。
就因为织田信长的颠覆性前卫无人能及,前田利家与明智光秀才不约而同的充满信心,认为上杉谦信一定会让步。
因为上杉谦信很传统,她这次做了点出格的事,对织田家不宣而战,打得柴田胜家满地找牙。
这个举动其实并不能给上杉谦信带来多少好处,反而会给她惹来很多麻烦。
因为岛国是一个习惯于读空气的保守社会,织田信长那种疯子暂且不提,上杉谦信这样的大佬做事是不能放肆随性的。
统治阶级是一个阶级,有自己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如果你不能符合它,就得不到统治阶级的认同,四处都要受到反作用力掣肘。
所以说,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织田信长绝对是反传统的异类,而上杉谦信是不敢这么出格。
这就是前田利家一拿到明智光秀的授权函,就敢于单独前往上杉谦信本阵,单枪匹马与上杉联军谈判的底气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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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与加贺本是一国,从九世纪新设加贺国之后又分加贺四郡。
小松地区位于南加贺平原,是四郡之一能美郡的核心地带。
自从丢了大圣寺川一带,一向一揆就在小松地区建立新城,作为对抗越前方面的前沿重镇。
这次上杉谦信突袭加贺,柴田胜家惨败手取川,逃回大圣寺城收拢残兵,死守不退。
上杉谦信突袭成功之后,骑军所带的干粮也基本耗尽,于是后撤与大军汇合,挟三万余大军继续南下,进驻小松城。
小松城距离大圣寺城不过三十八里,可以说柴田胜家在春季攻伐打下的加贺地盘,已经全部丢失。
就在前田利家等待明智光秀授权函的这几天,其实上杉联军内部也存在分歧,争议不断。
联军内部的意见,主要分为三派。
其一,是越中能登两国的武家,她们对一向一揆并无好感。
这次出兵,她们主要是迎合上杉谦信,斩断织田信长伸向越中能登两国的咸猪手,保护以七尾港为核心的巨大商贸利益。
其二,是越中一向宗两寺领,她们参战是因为存亡齿寒。
织田信长得陇望蜀,干掉八代道统的加贺一向宗还不满足,又要以消灭一向一揆为由,征伐五代道统的越中一向宗。
加贺一向宗如果覆灭,接下来就该死自己了,越中一向宗自然要死撑着加贺一向宗顶在前面。
五代八代道统虽有分歧,但在外敌的威胁下,双方却是不得不抱团取暖。
其三,以七里赖周为首的加贺一向一揆,她们这次是死里逃生。
原本柴田胜家围了尾山,攻打金泽御坊之时,七里赖周已是心如死灰,谁知还有天降甘霖的时候。
谁能想到上杉谦信这么不给织田信长面子,冲上来就啪啪打脸。
现在加贺国内的战局,已经不是七里赖周为首的加贺一向一揆做主,而是织田上杉两家在角力。
这三方的诉求各不相同,甚至无法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