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艾格隆汇合之后,皮埃尔-普瓦图将军小心翼翼地引领着这一支巡游队伍在旺代地区穿行。
自从被苏尔特元帅指派过来负责监视旺代人之后,他已经密切关注本地好几个月了,他的观察、以及他所收到的所有情报,都让他确定,旺代人虽然不喜欢改朝换代、虽然仍旧怀恋波旁王朝的统治,但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兴趣再拿起武器造反,和巴黎再打一次血腥的内战。
30多年前的腥风血雨,已经让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代价,即使是最忠贞的保王分子,面对当年付出的惨痛代价也会心有余悸,根本不想再让这片土地重演一次当年的悲剧。
不过即使如此,将军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此时他是罗马王生命安全的第一负责人,一旦罗马王再出点事情,他不止前途尽毁恐怕性命都难保,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承担这个风险,他带领自己麾下的军队紧密地包裹住了罗马王的队伍一起前进,还让其他驻军控制住了沿途的每一个市镇,生怕出一点点问题。
这种必要的安保措施,却让艾格隆感到颇为不自在。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展现出亲民的一面,所到之处都在参加公众活动,而且有意和普通民众拉近距离;在他的努力下,年轻的罗马王热情洋溢、平易近人的形象,已经渐渐地在人民心中树立起来了,而且他一贯口才很好,到处都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一边鼓吹爱国和奉献精神,一边赞颂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些演说也往往都能够让他收获当地人的欢呼。
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旺代复制这一套路就不再可行了——骑兵和步兵组成了完整的“保卫圏”,和“包围圈”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把民众隔离在了艾格隆的视线之外,也轻易不让任何人靠近,生怕出现什么不测事件——这就等于让艾格隆和民众隔离起来了。
于是,在经过了短暂的停歇之后,艾格隆向将军提议放松一下安保措施,至少让自己可以跟沿途的村民们打打招呼。
面对这样“冒失”的要求,皮埃尔·普瓦图将军试图劝谏艾格隆,“陛下,我理解您想要贴近民众的心情,可是在我看来这太危险了……谁也无法保证,在我们经过的村庄当中潜藏着几个狠毒的保王党分子,您万一出现什么闪失,那将是我们整个国家的灾难。”
“如果我想要逞威风的,摆出一副皇帝的派头,那我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呢?”艾格隆反问对方,“我知道这有点冒险,但现在我以这种架势通过旺代的话,那就等于向所有旺代人宣布我不信任他们,比这个更糟糕的是,我还宣布了我害怕他们,这比任何宣传都能更加鼓励到那些保王分子。所以,我必须勇敢,有时候冒险是必须的,您作为一位将军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普瓦图将军心里知道艾格隆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他身上背着的责任太过于重大了,以至于他还是不敢让步。“陛下,苏尔特元帅给我的命令是严格确保您的安全,不能让您有半点闪失,我无法在放松安保的情况下确保这道命令。”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您,我认为苏尔特元帅的命令有所疏漏,所以现在我将命令更改成——您只需尽力确保我的安全,但不得影响我个人的行动。”艾格隆严肃地回答。“那么,您接受我的命令吗?”
在艾格隆的面前,将军绝对不敢承认自己眼里苏尔特元帅的命令更优先,再说了,既然艾格隆自己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必要继续再坚持这种做法了。
“陛下,我当然服从您的命令。”将军向艾格隆敬礼,接受了新的命令。
在两个人的妥协之下,艾格隆终于可以“突围”出严密的步兵阵线,进入沿途的村庄当中和村民们交流——当然,他的周围还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确保不会有什么可疑分子接近陛下。
面对着这样的阵势,村民们很自然地都被吓得战战兢兢,不过艾格隆的口才天赋倒是发挥了一点作用,他面带笑容和村民们交流,时不时开几句玩笑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尽力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
同样,村民们虽然看上去并没有特别拥戴艾格隆,但也没有流露出对艾格隆的敌意。
毕竟,旺代人的心中,拿破仑皇帝虽然是一个非正统的君主,但是他毕竟终结了血腥的内战,挽救了旺代人的生命,而且皇帝的统治并不如之前革命政府那样混乱和残暴,尊重了他们过去的生活方式,除了经常要征兵打仗之外,也没有多少惹得他们反感的地方了——总之,“皇帝”至少要比“共和国”好一百倍。
在这样的心理之下,村民们对艾格隆的态度也就颇为微妙了,他不像是他们发自内心热爱和拥戴的君主,更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可以尊重的巴黎“酋长”。
这些村民虽然贫困,但还是尽力用白面包和无花果招待了他,每个村庄的教堂都为罗马王的到来而鸣响钟声,以示庆贺。
对艾格隆来说这倒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不奢求所有人发自内心地拥戴自己,只要能够“友善中立”,容忍自己的统治就行了。
正如后面历史所证明的那样,即使法国后来多次改朝换代,甚至变成了一个让旺代人曾经深恶痛绝的共和国,但旺代人也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并没有再发动大规模叛乱。
对他们来说,只要政府愿意尊重他们世世代代坚守的信仰、坚守的生活方式,不要用粗暴蛮横的手段去试图改造他们,他们也就甘愿接受任何一个巴黎政府的统治——反正对他们来说,哪一个巴黎政权都差不多一样轻浮浪荡,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艾格隆,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就在这样既热情又疏远的互动当中,艾格隆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军队的护送下,一路来到了马耶讷省的拉瓦勒市。
拉瓦勒市,就是当时旺代反叛军的核心地区之一,这座人口不多的城市,贡献了大量铁杆的游击队员和保王军的指挥官,自然也承受了极为惨重的人口损失,共和军在这里的广场上竖起了几座断头台,处死了大量的“反叛分子”和有嫌疑的“附逆分子”。
这些反叛分子当中,最有名的一个人是塔尔蒙亲王,这位亲王是本地卓有名望的贵族世家的继承人,他虽然出身贵族,但深受启蒙主义的影响,在大革命爆发之初他曾经支持革命,并且认为应该让贵族们不再享有过去那么多的特权;但是随着革命一步步深入,尤其是囚禁并处死国王,塔尔蒙亲王开始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对革命持敌视态度。当旺代人爆发全面叛乱之后,作为当地贵族世家的塔尔蒙亲王自然成为了反叛军的主要将领之一。
他带领着反叛军和共和军大大小小打了数十次战斗,因为作战勇敢而深受部下们的爱戴,在1793年底不幸被俘。
身为大贵族、又胆敢对共和国举兵反叛,这样的人当然是不可能得到宽恕的,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彻底震慑反叛分子,共和军将他抓回了他的老家拉瓦勒,然后在他的家族城堡(这时候已经被政府没收)的大门口竖立起了断头台,准备将他和其他一群俘虏处死。
1794年1月27日,“闻名遐迩”的塔尔蒙亲王在家族城堡正门前被押上了断头台。在他的头颅被砍下之后,刽子手用酒精和蜡处理了这位曾经尊贵的大人的头颅,然后把它绑在一根杆子上竖立在他的家族城堡正门上方,而在亲王头颅的旁边,还立着其它被处决者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