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清晨当中,一支不起眼的马车车队,集结在了杜尹勒里王宫前的广场上。阑
透过薄薄的晨雾,广场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厮杀后的痕迹,有些碎石砖块上甚至还有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讲述着不久之前发生的惨剧。
在枪响的那一刻,王权随之威严扫地,波旁王室的统治,也在这里终结了。
此时王宫的车队,正是来接送查理十世国王和其他王室成员的。
接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从王宫直驱到比利时,而后在那里开始自己的流亡生活——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得到某个大国的庇护,然后在那里安居下来。
在国民自卫军士兵的监视下,王室成员们、以及他们身边的亲信仆从分别一个个走上了马车,这些老老少少,平日里享有着至高无上的尊崇,被周围所有人奉承讨好,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满面哀戚,再也看不到过去的趾高气扬。
在这一片凄风苦雨的气氛当中,有人目光呆滞神情麻木,有些失声痛苦,还有人恋恋不舍频频回头,无论他们作何表现,他们都非常清楚,这座王宫、乃至这个王国,以后恐怕都与他们无缘了。
因为之前的协议,所以他们可以带着不少财产离开,即使流亡也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但是这种富足的生活,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之前的荣华富贵呢?阑
但是即使再怎么痛心疾首,他们此刻也无计可施,只能哀叹命运再一次抛弃了波旁家族。
在这一群人当中,查理十世国王相对来说保持着最平静的姿态。
一方面,他毕竟是国王,必须稳住仪态不能露怯;另一方面,他在40年前就已经体会到了流亡生活,相当来说经验丰富,即使往日重现也不至于绝望。
曾经的御弟阿图瓦伯爵,是三兄弟当中第一个逃离法国的,而现在,历史又再一次让他不得不品尝同样的苦涩,不同的是,那时候他毕竟不需要为国家负责,而这一次,顶着亡国之君骂名的人不再是可怜的长兄路易十六,而是他本人……
哥哥路易十六被处死的场面,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早有耳闻,那时候断头台旁边围满了暴民,大声鼓噪和欢呼,嘲弄着君王的陨落;而这一次,他身边却静得出奇,王宫周围并没有多少市民围观,仿佛巴黎人对波旁王室再度垮台的历史时刻已经漠不关心。
唾骂和嘲笑固然悲惨,但是这种无言的沉默和漠不关心,却似乎比唾骂嘲笑更加悲惨。
这似乎意味着,这个王室连被人恐惧和厌恶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阑
带着无尽的痛苦,查理十世国王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在雾中若隐若现的王宫。
住了多少年的王宫,他在这里处理国事,发号施令,大发雷霆,此刻一切却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波旁家族的国祚,又一次无情地断绝了,
面对命运无情的巨轮,尽管它在期间努力挣扎,激烈反抗,并且一度借着外国君主的大发慈悲而复辟成功,但是它终究还是劫数难逃,再一次轰然倒塌。
还能再重新复辟一次吗?他不敢确定。
上一次他逃离法国之后,足足过了24年他才得以返回到这个国家当中,他的人生还会再有24年吗?
他转过视线,又看了看自己旁边唯一的孙子亨利。阑
这个年幼的孩子,也是王室成员们当中情绪最为激动的,他大声抽泣呜咽着,为自己不得不离开自己从小居住的地方悲痛不已,虽然他对国祚和权力还没有什么概念,但是想必他也知道,他已经丢失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自己已经老迈不堪,估计此生都没有再回到国家的希望了,王太子也庸碌不堪,看来,整个家族的希望,就只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他一把把孙子抱了起来,用老人最后的气力和温存,安慰着自己的孙子。
“陛下,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旁边的说话声。
说话的人贝里公爵夫人,他的二儿媳,亨利王子的生母,往常的她年轻漂亮而且充满活力,而此刻,她的脸因为愤怒和仇恨而扭曲,说话也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也难怪她这么愤怒,因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的儿子作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在一代人之后必将坐上王位,她也将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王太后——然而这次突如其来的叛乱,却夺走了她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眼见国王沉默,贝里公爵夫人继续说了下去,阑
“我们绝不能就此认输……让篡位者们抢走我们的王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哀鸿遍野!不,我们要夺回我们的一切。”
一边说,她的目光当中闪烁着烈火,怨毒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轻声下了断言,
“虽然我们被赶下台,但是那些野心家们不会停下来,他们会为了权力激烈内讧,甚至自相残杀,就像当年那些逆贼们一样。到时候我们只要振臂一呼,那些忠于正统的人们一定会重新团结起来,为了王室和上帝而战,而上帝一定会让那些野心家不得好死,然后让正统王室重归王位,亨利的王位谁也夺不走!”
国王并没有对儿媳妇的话感到意外,因为他这段时间和自己的家庭成员们多次商讨未来,而类似的话,公爵夫人已经多次说过了。
王太子夫妇虽然痛恨奥尔良公爵和一切篡位者,但是他们已经发生的一切感到痛苦和厌倦,对这个反复无常的国家也失望透顶,所以流亡之后只想听天由命,静待时机;而贝里公爵夫人则年轻气盛许多,她发誓非要自己动手,为家族和儿子讨还公道。
她的判断是接下来国内局势还会混乱很久,奥尔良家族、波拿巴家族以及共和派分子会为了权力而闹得不可开交,人民很快就会对这帮野心家失望透顶,而她到时候就乘船来到西部的旺岱等地区,打出王室的旗帜举兵,接着向巴黎进军,一举夺回正统王室的江山。
对于儿媳妇的计划,国王陛下却不以为然。阑
当年他作为御弟,曾经鼓动过旺岱的叛乱,甚至差点登陆来亲自指挥造反的支持者们,然而声势浩大的叛乱最终还是在巴黎政府的镇压下偃旗息鼓。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旺岱人是否还有兴趣再为王室继续抛头颅洒热血吗?他对此并不怀有多少信心。
可是当着贝里公爵夫人的面,他也无法否定她的这一腔激情,只能澹然敷衍着她。“等我们安顿好了再从长计议吧,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眼见国王对举兵一事并不热衷,贝里公爵夫人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国王面如死灰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了,只是恨恨地转身走开,上了自己的马车。
在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国王陛下抚摸着孙子的头发,然后发出了长长地的叹息,满面皱纹的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