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特涅在维也纳会议上做出这项安排,其初衷正是为了在奥地利和法国之间,塑造一个有实力的缓冲国,作为对法国扩张的守门人,承受第一波打击。
这个算盘确实打得不错,但是他忘记了一个事实——奥地利自己同样也会成为撒丁王国的目标。
法兰西帝国覆灭之后,法国势力暂时退出了意大利舞台,接下来还控制意大利领土、尤其是最精华的北意大利领土的,就是奥地利人了,于是他们成为了新兴的民族主义者的眼中钉。
拿破仑带来的灾难,已经远离了这片土地,曾经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渐渐地人们也会淡忘这些灾难,转而注意起了他带来的那些积极的部分(尽管也许并非他的本意)。
正因为民族主义的烈火开始燃烧,于是统治着这个王国的古老的萨伏伊家族,也成为了这些意大利人精英分子眼中统一的希望。他们要么公开表示、要么暗中希望由撒丁王国领头,以意大利人的枪炮来统一意大利,驱逐所有外来干涉势力,一扫千百年来的屈辱,让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重归一统。
而古老的萨伏伊王室,此时为了自己权势的扩张,也在暗中迎合这样一股民族主义思潮,想要把这股力量借为己用——在这个年代的欧洲,封建领主扩张领土的本能,和民族主义者们解放祖国的光辉梦想,在某个历史阶段确实会奇妙地结合起来,这并不是唯一的例子,也不是规模最为宏大的例子,甚至就制造的灾难来说,也排不上号。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梅特涅的算盘完全落空了,这位外交家毕竟还是一个18世纪的人,他以各个封建王国的办法来处理当代的问题,并且一度还确实处理得不错;但19世纪泛滥于欧洲各地的民族主义思潮对他来说是那样陌生,至于封建王室与民族主义思潮的苟合对他来说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提前预防了。
不管他原先是如何想的,总之,萨伏伊王室就此成为了奥地利心怀叵测的敌人,它不断地煽动伦巴底地区对奥地利人的反抗情绪,并且在1848年趁着维也纳闹起了革命,武装进攻了伦巴底——只可惜被挫败了。
而在失败之后,萨伏伊王室依旧贼心不死,依旧执着地想要完成大业。为了卷土重来,它甚至转而投向了法国的怀抱——1848年之后,路易-波拿巴当选法国总统,并且在1852年成为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而撒丁王国立刻就向他靠拢,寻求他的庇护,以此来作为对奥地利复仇的靠山。
为了讨好波拿巴家族,萨伏伊王室下了血本——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国王,把自己的女儿克洛蒂尔德公主嫁给了拿破仑三世的堂弟。
拿破仑三世也投桃报李,他本来就想要狠狠地打击一下奥地利,报当年的一箭之仇,现在得到了一个小跟班,自然更加乐得如此。
在1859年,撒丁王国、法兰西帝国先后对奥地利宣战,并且最终靠着法军在马真塔战役的决定性胜利,让奥地利人不得不让出了伦巴底,撒丁王国几十年的夙愿终于成真,踏上了统一整个意大利的决定性一步。
奥地利人对意大利统治的终结,居然是由萨伏伊家族完成的,这实在让人始料未及——毕竟历史上哈布斯堡皇族和萨伏伊王族联姻了许多次,甚至共同并肩作战,对抗了拿破仑。
维也纳会议上对撒丁王国的精巧安排,却由于旧时代的野心和新时代的思潮,而走向了与当事人愿望完全相反的结果,这是何等的啼笑皆非……
当然,对此时的艾格隆来说,这些发生于“未来”的事情,也只能当成是参考了。
眼下伦巴底地区的贵族们,也还只是在心中嘀咕一下要摆脱奥地利人统治,或者顶多把自己的子弟派到撒丁王国去学习,建立人脉关系,还没有真正有胆量去公开谋求独立,奥地利人对这块土地的统治,看上去还是那样坚如磐石。
他尊重这一点,也不打算挑战奥地利官方对自己的耐心。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解决一些旧日的问题而已。
之前,在母亲那里,他得知了他之前瞎编的财宝掠夺队伍居然真的存在;而后来,在他的义兄欧仁那里,他得到了更进一步的信息。
欧仁亲王同样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毕竟,他曾经是意大利总督,代表皇帝统治这片地区,这些人的活动是瞒不了他的。
但是他没有深度介入这些事,因为他不想沾染上盗墓贼的恶名,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为这些人找一些方便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他依旧掌握到了许多有关于他们的信息。
在欧仁亲王带着家人们逃离米兰的时候,因为形势已经变得非常混乱,所以他不敢去找这些人并且把财宝带走,因为那只会让他的逃离变得更加危险。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依旧认为这些财富是属于帝国的继承人的。
于是在他的生命中的最后时光当中,他在撰写回忆录的同时,从自己记忆当中挖掘出了自己还记得的相关信息,并且把它们都记录了下来,然后作为遗稿封存了起来。
如果艾格隆依旧身处奥地利人的控制下,未曾有机会拜访他的家人,那么这些遗稿就将一直长眠于匣子当中不见天日;如果艾格隆有一天摆脱牢笼来到他的家人面前,那么他就将完成自己最后一项心愿了——而且也许是他最后能够为义父的继承人帮上的忙了。
艾格隆确实做到了,他拿到了义兄最后的馈赠。
这些遗稿,现在就藏在艾格隆的怀中,即使是天上下着的大雨,也没有能够损害到它们半分。
在黑暗的夜幕当中,雨水倾泻而下,把这些小路冲刷得坑坑洼洼,然而艾格隆心中燃起的火焰却随着距离的接近而越烧越旺。
他抬起头,注视着远处城中的灯火,眼睛里燃烧出了贪婪的火光。
平心而论,他并没有把握自己真的能够得偿所愿;而且现在的他,也并不一定非要把所谓的珍宝搞到手不可。
但是,他不想失去任何命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是他一生当中唯一的偏执,他就是为此而奋战至今的,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
“我要将它们吞噬殆尽,属于我的将永远属于我。”他小小的呓语,轻巧地消融在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