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老郎因为梅心冻银钗遗失而被墨允智罚至自牧堂,作为徒弟的玉蕊为师父深感不平,意欲联合公输拙、侯度两位堂主向墨允智上书谏阻,但最后关头,侯度没有在谏书上落下“非攻”印,所以这项动议最后无疾而终。事后,玉蕊多次找过侯度,但侯度每次的解释都是“师命不可违”。
而直到今天早上,墨尘告诉她,其实当年在玉蕊找侯度联名上书之前,墨允智就已暗示过侯度,“如果你和他们一起联名上书,那好,那自牧堂就你去。”
这一点,侯度从始至终也未向第三人透露过。
眼下,他听玉蕊这般说,立即明白了,已经有人向她泄露了他与墨允智当年的那番谈话,而那位“泄密者”的身份与地位让原本问心无愧的他已经百口莫辩。
“既然侯堂主与属下已无话可说,那属下就先告退了。”玉蕊略拱了拱手,旋踵而去。
“玉蕊——”
身旁那双灼热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侯度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一阵寒凉,他急忙转身来,意欲挽留对方,但那双已经不再青春也不再腼腆的手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在衣袖间迟疑了片刻后,又变成了它惯常的紧闭姿态。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忘记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已经有十三年了,刚刚望着湖面沉默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她吐露,但话到嘴边时,玉蕊冷淡的反应又让他把话给缩了回去。眼下,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但心情已不再如初时那般激动而甜蜜。
向前迈出两步的玉蕊停住了脚步。
在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而他似乎也听到了她的。
之后,两人之间隔着不足三尺的距离,都沉默了下来。直到玉蕊翩然离去,侯度也没有明白过来,那段空白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在那段空白里他错过了什么。
“侯堂主,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今夜风大,记得穿好护甲。”玉蕊离去时,叮嘱了侯度一句,而侯度则木讷地只答了一句:“哦——是。”
敌人“釜底抽薪”的计划失败后,声势已大不如前。
这一群在墨门这艘庞然大物面前犹似蝼蚁一般的侏儒们,在开战前,还信心满满地以为在墨门并不擅长的水域就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尽管以多胜少,算不得多么光彩,但是只要能赢墨门一回,就足以让他们从此在江湖站稳脚跟!
这对于这三个声名在外却一直被人瞧不起的门派来说,他们很需要这一战来向世人彰显他们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来向世人证明他们不容小觑的硬实力。
对于这三个门派的主人来说,他们也很需要借助这一战来警告那些妄想与之争夺烛九阴功的竞争者。
简而言之,这对他们来说,一场关乎自身名与利的战斗,一战功成,则名利兼收。
不过眼下,还未体味到“成就感”的他们已经提前尝到了“挫败感”的滋味。
方才那道烟火过后,不知是哪个失声惊呼了一声:“那是墨门暗器‘光彩夺目’!”
光彩夺目,顾名思义,当那一抹绚丽的光彩映入你眼帘之时,它也将夺去你眼睛中的那抹光彩。美色惑目,美色祸目,大致如此。
骤然失明的人们,一个个都骇然失色惶然失措。恐惧、莫名的恐惧,深深攫住了他们的内心,跌跌撞撞之中,他们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大放悲声,以此来发泄他们此刻的痛楚。沮丧的呻吟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在摧枯拉朽的西北风之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竭尽其能穷其智慧,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火攻、射箭、放毒……然而,这样的进攻对墨尘的这艘巨型舰船来说,无疑是以卵击石,徒劳无功的。
尽管侯度采取的策略的是以守为攻,但对敌人而言,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占据着优势,准确来说,他们连相对优势都不曾有过。
彼时,他们几百个人一百多条船,浩浩荡荡轰轰烈烈,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欲以虎狼之势吞这万斛之舟。遥遥望之,那人多势众的场面果有几分势在必得之气派。
而此刻,大势已去!
阴恻恻的北风在江面上呼哨而过,连那生性凶残的鳄鱼也很识相地沉默了下来,将身子隐于水下,露出一对半翕半张的眼睛,活像一只只老练的黄雀静静地窥伺着眼前的一切,嗜血而冷静的眼神里写着它们此行的某种使命。
在这场“蚍蜉撼大树”的自杀式攻击战快结束的时候,墨尘也在楼顶用完了他的晚膳,玉蕊在一旁服侍其用膳,举止毕恭毕敬,但较之往常多了几分笑容。侯度也侍立在侧,神情依旧威严肃穆,叫人不敢靠近。两个人始终没有交流一句话,连眼神都严格地保持着界线。
墨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轻轻掠过,略略一笑却没说一句话,只是仰头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