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刚才说你曾去临安帮潇羽买扇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年前。”吴希夷不假思索道,“怎么了?”回答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忙又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听无烟说,柳三爷和云萝绣娘也是两年前认识的。”
“唔——”吴希夷凝眉沉吟,眉头微微蹙起的两个疙瘩说明了他对柳云辞这个一时兴起的爱好并没有太在意,所以至今想来都有些费力,只得循着时间的脉络向前寻迹。
“好像是的……无烟进门之前,他就已经迷上了,有一段时间,他还专门派人到处采买云萝的绣品,简直是如痴如醉,若是得到云萝的一件缂丝,那更不得了了。不过,这两年好像没听他怎么说起了。一阵风似的,过去了就忘了。”
说到那些个晚辈,吴希夷的眼神之中就会流露出不同寻常的光彩,整个人的精神也不经意地随之抖擞起来,就算是他平时呼喝叱骂惯了的柳云辞也不例外。不过,扪心自问,这两年他对于柳云辞,确实疏忽了不少,所以,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柳云辞。
吴希夷摸着胡须在努力地回想,杏娘也在望着那把扇子沉思着,她有一种感觉,柳云辞与云萝绣娘的故事开局与这把扇子不无关联,其结局也与这把扇子脱不了关系。而这其中的曲折,或许就可以解释柳云辞为何会忍心将这把宝扇转手于司马丹。
“对了,你当年去临安就只是为了给潇羽买那把扇子?”杏娘此问有些突然,让吴希夷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他不禁怀疑这是杏娘早就预备好的。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两年前就去临安找过你吧?”吴希夷佯笑道。
“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呢。”杏娘的嘴角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见吴希夷的笑容逐渐凝固,她忍不住噗嗤笑道,“开玩笑呢!”
吴希夷默然不语,因为他觉得杏娘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像是玩笑。
两年前,吴希夷身负墨允智的嘱托去找杏娘,为了掩人耳目,他声称是为了替师潇羽买缂丝扇而赴临安的。尽管以他的身份,可以找很多理由亲赴临安的,但是惟有这个理由让他最愉快。
因为,他已从墨允智那里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师清峰有意要将自己的女儿许给祁穆飞为妾。这在墨允智以及其他很多人眼里看来,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但是吴希夷却是又惊又喜,他想拿这把扇子让师潇羽好好高兴一下。
事实上,师潇羽拿到扇子的那一刻,确实很高兴,可以说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竟连买扇子的钱也忘了给付。
把扇子交给师潇羽后,吴希夷去见了墨允智,确认了张伯奋的后人只有一个女儿,靖康之后,由崔洵夫妇收养膝下。对此,墨允智似乎早已了然。
这次他让吴希夷去找杏娘,无非是为了让吴希夷提前认识这个女子。因为未来两年内,吴希夷将负责继续观察这个女子。
按照墨允智的要求,如果她对她父亲的死全无心肝,那那支银钗也无需再转交与她;如果她对她父亲的死耿耿在心,那么一切都将按原定计划进行。
后来的事,也确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过,也出现了一些状况:临安城邓林的出现,嘉禾郡自己的现身,都是计划外的事情,但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按照计划,到了平江府,吴希夷本应该就此退出,不过,这两年来他对杏娘的同情以及他本人对此事的好奇,让他改变了计划。
从杏娘入住百越春那一刻起,吴希夷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不再是杏娘身边一个普通的过客。
但当这个女孩慢慢地走进他的世界时,他却退缩了。
看着桌上火烛的烛芯往下低了寸许,吴希夷凹陷的眼窝也不觉有些酸痛,身旁的那第四壶酒也已被他喝尽,哦,还有一杯,就在孔笑苍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可惜,已经冷得不着一丝热气,无论酒色还是香味,都已大不如其初。
“对了,这个还你!物归原主!”吴希夷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杏娘定睛一看,是自己的那支银钗。
她心情激动地双手接将过来。接过银钗时,她的双手还不禁一颤。
那个时刻,连她自己都忘记了银钗的去向,恍惚之中,她记得她曾经拿着银钗抵着自己的喉咙,可后来的事情,她已全然记不得了。真没想到,这支银钗还能完璧归赵。
“多谢九爷帮我保管着!”杏娘郑重地行礼谢过,检查银钗完好无损,才将它妥帖地置于怀中。
“好好收着,别再弄丢了。这世上有些东西弄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吴希夷话中有话,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冲着杏娘淡淡一笑,然后他又接着说道,“当年我丢下我的妻儿,去跟人比武,结果回来的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跟人比武了。”
那个时候,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他失去了他的家,她也失去了她的家,旦夕之间,他们俱成为了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人,孤独得连泪水都不肯流下来与之作伴。
吴希夷语带哽咽地说完了最后一句,抓起那杯已经凉透的酒,一饮而尽,涓滴不留。
比起眼泪,吴希夷更害怕见到泪水流干的眼睛,也害怕见到永远都不会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