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本来想说“你就是那窝囊废唐突啊”，后觉得有点不符合教养风度，尤其当着中年士的面，就临时改口了。
唐突的脸色分明也有点精彩。
他没想到自己的狼藉声名竟然远播到了淄州这种地方，路边随便遇到一个人，都能对他的出身来历耳熟能详吗？
想必是从长安来的人吧？
唐突定了定神，顿了顿，声音平静如常：“让公子见笑了，我便是那个唐突。”
他意思是说，我就是你认知中的那个窝囊废唐突，如假包换。
他乡遇“故知”，半点不尴尬吗？
白衣少年掩嘴轻笑，扭头冲中年士道：“先生，你可曾听说过这位唐公子的大名？”
中年士笑容从容，他摇摇头：“刘某不知。”
白衣少年正待拉住中年士给他仔细说说这唐突的“大名鼎鼎”，刚才那衙役急匆匆出来向唐突温和道：“我家老爷唤你去内书房相见。”
李杰召见在唐突的意料之中，毕竟有他老师严休复的信物在。
但见了李杰如何说唐突心内叹了口气，他几乎能猜出李杰等会看到严休复那封奏表和讨贼檄的震惊表现了。
严休复没打算让唐突来找李杰，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牵连进此事来。所以他才建议唐突去璐州找刘从谏，刘从谏一向与京城宦官为敌，有严休复公开讨贼的檄，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但唐突不愿意去璐州，路途太远不说，与刘从谏扯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来淄州找李杰。
唐突跟在衙役的背后进了刺史后宅，那白衣少年也拉着中年士又返回了刺史内宅，分明就是想要看热闹的缘故。
这一路上，他嘻嘻笑着热切地给中年士介绍着唐突的“出身来历”，极尽渲染之能事。
中年士颇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唐突的窝囊废名声，而是因为他的出身莒国公唐俭后裔，前兵部侍郎唐平庶子。
他叹了口气，向白衣少年正色低低道：“唐侍郎在甘露之变中无辜受害，唐家后人能保住性命也属不易了，此子身世可怜，你莫要再取笑人家！”
白衣少年撅了噘嘴：“学生就是在淄州突然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窝囊废有点惊奇，并没有取笑他。”
中年士望着唐突缓缓前行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看他言行举止自有几分气度，似不像你讲的这么不堪。”
白衣少年嗤笑一声：“先生，你是不知他在长安那些事！不要说旁人了，就是唐家都引以为耻。若不是这样，唐家岂能把他放在青州给青州刺史朱腾当赘婿？”
中年士笑了：“他可是纨绔恶霸，横行长安、欺男霸女？”
白衣少年愕然摇头，“那倒是没有。”
中年士又道：“那么，他又可曾奢侈挥霍、声色犬马，是一个败家子？”
白衣少年再次摇头：“也没有。”
“既然不是纨绔子，也非败家子，又不曾做过祸害他人之事，只是性格软弱一些，与世无争一些，你又何必居高临下心怀嘲讽呢？”
中年士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辈读书研习圣人之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天昏地暗，权纲驰废，奸佞当道，想要兼济天下又是何其之艰难？你要记住，这世间固然不乏胸怀天下的志士仁人，但更多的是独善其身的普通人。能做好自己、遵守礼法，不作奸犯科，不同流合污，其实已经殊为不易了。”
白衣少年呆了呆，小脸涨红，他向中年士深深一揖：“先生教诲振聋发聩，学生受教了！”
唐突在慢慢行走间，也隐隐听到了中年士的这番话，心内为之一震。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中年士一眼，此人见识颇为不俗，胸襟开阔，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