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田间道旁已是人头攒动,佟钰站上高处略一打望,估摸人数少说也得有八九千人。而在通往临安的官道上,仍有大量人群向这边涌来。细瞧这些人,多是些老弱妇孺,不似江北时一呼毕集的尽是血性汉子,也不像提携背负离乡逃难的难民,倒是他们人手一只的瓦盆瓷碗极是惹眼。
佟钰见一个小童正瞪着两眼仰脸瞧着自己,便俯身问道:“小弟弟,你是打哪儿来的?”
那小童衣衫褴褛,顶多有六七岁,扑闪着眼睛:“嗯——”忽然举起一只破了边的黑瓷粗碗道:“给佟兄弟贺喜。”
佟钰十分诧异,问道:“咦,你认识我吗?”
小童不知如何作答,迟疑片刻,转身钻进人群。佟钰跟了过去,见小童依偎在一老妇人怀里,呼叫“奶奶。”
佟钰问那老妇人:“婆婆,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
老妇人迷惑道:“我不认识你呀。”
佟钰道:“那你们来这里干吗?”
“给佟兄弟贺喜。”老妇人说着,也举起一只空碗伸向佟钰。
佟钰道:“我就是佟兄弟呀,你来给我贺喜,可我们并不相识。”
那老妇人丝毫不觉难为情,咧嘴笑道:“原来你就是佟兄弟,好呀!等下布施善粥,请你多照顾我老婆子一些,我家路途远,走了两天才走到这里,家中还有病人。”
佟钰奇道:“我几时布施善粥了?”
那老妇人登时挂下脸来,不高兴道:“这就是公子的不是了,做善事如何还有厚有薄?壮年汉子你就布施,我老婆子你就不布施。”
佟钰解释道:“婆婆误会了,我家也是自耕自种的穷庄户人,有何能力周济布施?”
那老妇人冷笑道:“公子敢是欺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吗?穷庄户人几曾有过这等布施场面?便是官府放赈也比不上呢。”
佟钰心下恍悟,这事还得怨怪高麻皮,是他将事情办槽了。他以为来这里的人都是我的结交,也不辨真伪,只要说上一句“给佟兄弟贺喜”,便施以饭食,弄得四外乡民还以为我家在做布施呢,便都聚集来此。前些时高麻皮在他的驷马山寨就曾这么干过,以致混进坏人,将好好一场结盟大会也给搅黄了,到现下他也不长个记性。
佟钰见无法说服那老妇人,便探询道:“是呀,我就是不明白,干吗你们都上我这里来讨布施?是你们那里遭了灾,上年没有收成吗?”后面两句话,是对聚拢过来的众人说的。
人群中有人道:“虽然连遭两年水涝,但也不是颗粒无收。”
佟钰不解道:“既是有收成,那你们为何还出来讨口?”
说话那人是个中年汉子,面色发黄,显出一副病容,叹气道:“收下的稻谷还没入仓就都交了佃租,不讨口又怎么活命,你道讨口好风光吗?”
佟钰道:“原来你们都是佃户。这可就怪不得别人了,既是佃租太贵负担不起,当初就别租这家地主的地啊,如此岂不是白费了两年力气。”
病容汉子分辩道:“当初不是这样说的,开始时东家与小人相商,说好秋收后三七分帐。小人细算过,能有三成归己,一家人也能过个温饱日子,这才和东家签了佃租契约。却没想到连着两年水涝,今年的稻谷更是减收过半。本来按契约小人家尚有三成收成,掺些糠菜,也能对付几月接绪上新粮下来。不料,秋收时东家忽然变了脸,说是不按三七分帐了,要按亩产收租,并且还要比照亩产最高的年份收。这一来,小人不仅没有了三成稻谷收成,反而还欠了东家一担五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