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再被动下去,一味讨好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他,宣帝,不仅是掌握这天下的国君,更是骨子充满野性与征掠的帝王。
“李十全儿,一会儿她寻了来,不必朕再吩咐你当如何行了事了罢!”
“奴才自会相机处宜。”
“很好,”见李十全心领神会,宣帝眼内俱是满意,他撩了袍角一面抬脚迈进瀛海大殿,一面似又想到什么,忽又调转了头,望了眼荷田漏刻,又道:“眼下也算不得太晚,你打发人走一趟,告诉德妃,让她再温一壶杜康酒,那酒真是教人醉也陶陶,乐也陶陶。”
听宣帝的意思是要召德妃伴驾,李十全躬着身子点了点,便命琴香去请德妃,眼见宣帝坐在花梨木大案前气定神闲的神情,他心里却有些喟叹,国君竟然将驾驭臣工之术用到了后宫。
为了宋氏,值得么?
他应不应当告诉宣帝,告诉他……却是李十全经过将近一年的查访,已于两日前证实云阳就是那个令宋氏置身家性命于不顾的男人。
为什么是云阳,为什么会是他?倘若宣帝知道了,一对兄弟必定会一个女子而反目。
可不论是宣帝,还是顾云阳,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希望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为了宋氏所累,他要怎么办,他该如何去办?
李十全站在瀛海外的庑廊下犹豫不决,只觉左右都是为难。不远处,有千羽鸦叫声,“啊啊”一片,如泣如诉,却是从慎刑司一带传来。
他不由道:“又是一个难以平静的夜啊!”
……
且说少雨抽丝剥茧,通过王尚仪已从琴香口中证实那晚是受了严尚宫的威胁才将替她传递书信,小容根本就不知情,何来的背后操控与指使。
她是清白的,想必小容也是被人逼迫的。尽管小容红口白牙的当着淑妃及严尚宫等人的面污蔑她,她还是打心底里恨不起来了呀。
后宫水深,非宠幸难以泅渡,她非但愿意相信小容是走投无路,甚至于还愿意在替自个儿证明清白的那一刻,也拉小容一把。
直待天明,直待天亮了,她便约上王尚仪,还有琴香,她要她们亲口告诉宣帝,告诉他。
少雨歪在慎刑司小间的榻上,翻来覆去展转到夜半,听得禁鼓三敲,夜声寥阒,正是百般滋味,才要朦胧睡去,却有一线光亮,从虚掩的隔间小门处透了过来。
“王尚仪,是你么?”她披了衣半坐起身,掩着衣襟正要看个究竟,奈何那线光亮疏散,想是天上不太明亮的星光,教人看不真切,便禁不住又唤了声:“是你在外头么?”
“小姐,是小容,”闻得小容二字,少雨吃惊不小,这个时候孙宝林不是被禁足在武陵宫么?她是如何摆脱禁军的守卫跑到慎刑司的?
少雨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想要在黑暗中努力探寻小容的脸,小容三步两步已轻飘飘的走到少雨跟前,少雨心里憋着许多话,自然欲借此刻开口相询。
小容却不由分说的“嘘”了一声,掩住了少雨的小口,便在她一脸疑惑中,惯常的挨榻前的脚踏上坐了,就像从前在司空府,每逢夜半,她总是爬了起来替少雨掖被。
“从前老爷总说小容忠诚有余,而聪明不足,小容原是不服,可如今想不服都不能够了。”
窗外的秋风吹得急,落叶更甚,素素索索,为小容的言辞凭添了几分萧瑟,少雨只觉小容说话的样子有些莫明而惆怅,可便是挨得相近,她还是看不清小容的脸。
小容坐在脚踏上,背对着她,恻恻间半幅身影轻摇微颤,如酒醉一般,少雨只得下了榻扶住她,伸手去剪烛花,黑暗里终于有了一丝跳亮,在这静默的夜晚渐渐漫延,她轻唤道:“小容――”
“小姐,”小容低低的应了应,仿佛时光不曾流转,她与她,从来不曾经历物是人非,事世变幻。少雨心中若有所动,或许就在这个夜里,她们两个人能够解开彼此的心结,她这样想,便移了灯火从容走向她。
“小姐,小容虽有言行放肆,可从来没有起过害您的心。”
“都是我替你考虑的太少,倘若当初我能够多替你考虑一些,”有哽咽难抬的声音,在面对面的交汇间轻轻响起,也许打开心门,并不是那么一件不可企及的事。
至少她与小容,还能够相扶相携在这深宫走下去。
“可是天地虽宽,却没一条路能够让小容活下去,君上到了要弃卒保帅的那一刻,小容也只能沦为后宫与宫女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小容想要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容,就在唇畔绽起梨涡的那刻,她的表情骤然扭曲,像是极其痛苦,捧着小腹从少雨的跟前滚倒在地,少雨慌乱地上前去扶:“小容,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空气中弥漫着腥腻之气,数缕鲜红从小容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耳心喷涌一般流了出来,少雨引袖想要替小容止住流血,去是越擦拭流得越多,她急得泣不成声:“我去叫人,去求君上。”
“可是小姐,”小容却死死拽住她,以极其焦灼与恳切的目光望着她,她有很多很多话要对少雨说,可她知道,只能拣紧要的,还是放不下心啊,放不下看似聪明,却活得如水晶心肝玻璃人一般的小姐。
“你对圣宠再不屑一顾,还是不能改变你的命运啊,倘若你不将君上的心牢牢掌控在手中,你的结局不见得比小容要好去哪里……”
“求求你不要再说话了,小容,我去叫人,一定能救你的。”
“小容看不见小姐了……”小容手一松,她的目光变得涣散,任少雨如何呼喊,如何摇晃,也无法阻挡小容的生命在她的掌间流逝。
小容,是为她而死的。
那样撕心裂肺的恸哭过后,少雨替小容擦净了脸上的血迹,替她更了衣将她平放到榻上,盖上被褥,放下帘帐,就如同睡熟了一般,“也让我伺候你一回,要风风光光的……”
她要替小容讨一个公道。
当她强忍着伤心一口气走出慎刑司奔向乾元宫,天已经亮了,太阳从薄雾中穿了出来,清亮的晨风中,少雨一袭血痕,在烟柳繁华的宫道上疯一般的飞跑。
严尚宫远远瞧见,拦下了要上前劝阻少雨的宫人,心中得意,她替德妃杀人灭口、毒死了孙氏,让孙氏做了替死鬼,可这笔血债,人家宋氏并不领情呐!
她就知道,依宋氏刚烈的性子非但不领这个情,还会不依不饶,要从宣帝处讨一个公道。严尚宫忍耐了一个晚上,就是在等少雨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只有混乱的局势,她才有机会从中作梗,在他们当中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