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知道(1 / 2)

“还有少雨,你知不知道,他跟陛下宫里那夜的事都传到咱们江左去了,市井江湖说什么的都有,你……你……”将头偏向一侧,咬紧了牙,再也说不出话,往事如烟掠过眼前,曾几何时,落花盈庭的相府里,有人抚琴,有人弹剑,有人轻舞,有人狂歌……回到属地邺郡,一别两年,而今回来,帝都还是那个帝都,相府还是那个相府,可人,却已远远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琳琅……一想起那个笑容静美如花的温婉女子,华庭轩缓缓闭上眼,恻然掩去眸中漾起的无限爱怜与心痛。

“漪澜呢?你又打算如何对她?你该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你,可以说,她对你的情意丝毫不输给琳琅。我华庭轩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你若是连她也辜负了……休怪我……休怪我翻脸无情!”

君子寰怔了怔,突然低笑起来,袖袂一拂翩然起身,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我正要对你说,你这一趟来的刚刚好,明日上朝我便奏请陛下求娶邺侯郡主华漪澜,择日成婚。”

华庭轩面色微微一变,似是不敢相信,愣了片刻,蓦地一步上前揪住他前襟,咬牙切齿地道,“说,这一回,你图的又是什么?”

君子寰闻言苦笑,伸手轻轻将他推开,无暇天成的眉目间,一抹复杂锋芒一闪即逝。

“我在你心目中,当真已经如此不堪?”

声如天外流泉,一如既往地动听,华庭轩猝然一震,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古怪而难以言说,再开口,眼里已然有了烈火,“别忘了,咱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瞒不过我,十几年来,我从没开口问过你的身世,因为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呢,却在由内而外一点一点的改变,为了得到想要的,你可以不择手段,利用身边所有的人,到如今连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只拿漪澜当做妹妹看待,你主动求娶她,目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想要得到我们江左华家的势力支持,我说的,对不对?”

江左四大世家,奉邺郡华氏为尊。

史记百年前南朝开国时,华氏先辈为肱骨栋梁之臣,辅佐新君,安邦定国,在南朝史册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华氏先辈却在开一代盛世之初急流勇退,领全族避隐江左邺郡。先朝皇帝念其功勋,丹书铁契,划邺郡为其属地,可拥兵自治,爵位世袭罔替。到得华庭轩先祖父这一辈,邺郡华氏与上虞谢氏、东山萧氏、晋雨慕容并称江左四大世家,其中尤以华氏门庭最为显赫,族人门生遍及天下。

华氏深谙自保之道,虽有先朝丹书铁契在手,却命子孙不得轻入仕途,远离官道,而以家族商事为重,历代南朝国库充盈,邺郡华氏功不可没。

而今若能取得华家势力支持,江左其余三大豪族定然前赴后继,不遗余力,真可谓箭一发而四贯。

不待他开口作答,华庭轩退后一步,冷笑连连,“你凭什么以为娶了漪澜华家便要为你所用?君子寰,到了今时今日,我真宁愿我们兄妹当初没有遇上你!”

君子寰沉默,他低眸,唇边慢慢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二十多年的苦涩疼痛仇恨隐忍,没人能够看得清。

“庭轩,若我允诺你,有朝一日,华氏一族必定成为天下第一大士族,而漪澜,则将母仪天下,你……还会阻止我么?”

雨中的山路既险峻又湿滑,大军不得不卸甲弃马轻装步行。

虎跳峡之两壁,似被锋刃一刀两断而成,峭崖如削,高耸入云,山涧迂回险阻,峡谷深幽奇秘,天朗日清时已是万径人踪灭,更勿论此疾风骤雨天气,人行其间,稍不留神便将坠入深渊,摔个支离破碎。

少雨趴伏在云昭的背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迷蒙中,赢城邺的话犹在耳边萦绕不绝,“小东西,你的师傅似乎……不要你了呢……”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无比清晰,也正是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同师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不敢相信,然而事实又容不得她不信,除去八绝将,不正是师傅目今最想要的?

那湄沧江呢?

陇西军显然早有准备,挖好了陷阱等着西路军往里跳,湄沧江此刻江浪激涨,决堤在即,西路军连同使团若被逼退进峡谷,虎跳峡夹道狭窄,易受制于敌,陇西军一旦趁此时引水入山,便是全军淹没的下场。

师傅如果真与顾家两父子私下达成了交易,欲置八绝将于死地,那么……她呢?他真的……不要她了么?

雨依旧下的很大,仿佛整个天空都溶化了,雨水浑浊地倾注,将人世间浸淫成一片的苍灰。

雨中的峡谷,轮廓模糊不清,将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进在山间,缓缓向上攀爬。举目望去,一切都笼罩在黑沉沉的乌云下,无边墨色浓得像是化不开,唯一的光亮仅来自头顶那明灭反复凄白狰狞的电闪。

随着两名主帅的接连横死,大军渐渐被凝重的阴霾覆盖,人们开始明白,原来八绝将并不如传说中的无坚不摧。湄沧江水阻住来路,他们已然回不去了,唯有硬着头皮一往无前。

雷声滚过天际,少雨抬起头,隔着密密人群,望见赢城邺挺拔修长的背影,他的周遭如临天界,朦胧似幻,玄黑大氅衬托出他凌厉张狂的气质,却又将他的邪魅不羁完美无缺地融入在内。

“很久以前,五哥原本……就差点死在大哥的手上……”

身下云昭蓦地开了口,少雨垂首掩去眸中的纠结,将下颌轻轻搁在他湿透了的颈间,哽咽地低语,“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云昭长吸了口气,眼底有隐忍的闪烁,“‘他’将我们关进设有层层关卡的豹笼,让我们自相残杀,想要活着出去,就必须杀掉那些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五哥……是杀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才闯过那一关的,遇到大哥的时候,他已全然失去活下去的意志,一心只求速死,大哥心软,不忍杀他,然而他们当中就只有一个人才能走出那最后的一道门,只要推开那道门,便是生天。

就在大哥五哥都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并且没有因五哥最后的软弱和退缩而下旨杀了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在你杀死自己的亲哥哥时,你就已经过关了!’,便亲手为他们拉开了那道生死之门……”

话未完,内息些许紊乱,云昭放缓了脚步,少雨觉察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蓦地张臂将他抱紧,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呢喃,“别说了,也别再去想过去,死者长已矣,剩下的我们还要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既然来到这个世上,难道就不应该珍惜眼前的一切吗?”

云昭浑身一震,霎时恍惚,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耳语带着如絮的温暖一点一点覆上他心头,瞬间驱散了无边寒意。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双手却将少雨揽得更紧。

乌云低垂,几乎快要当头压下,眼前万仞高峰夹一小径,两侧深渊之中乱石穿插,有如怪兽狰狞獠牙。朔风刚烈,殿后的战马已不慎滑落下去数匹。

少雨抬头望去,大雨之中障雾迷茫,聚拢消散,缥缈无定,她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间动摇了。

眼前,是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却要被无辜卷入到师傅的权势争斗中去,先前若非赢城邺反应得快,及时调兵入山,数十万大军只怕将葬身在湄沧江滚滚汹涌的浪涛里,也包括……她自己。

心口蓦地剧痛,痛得咬牙瑟缩,云昭感受到少雨的异样,脸色一变,慌忙扭头,“你怎么样?”

语声刚落,一道黑影急掠而近,两人齐齐抬头,便见赢城邺玄黑大氅猎猎当风,已稳稳立于他们眼前,“再坚持一下,这里山险路滑,等到了山顶开阔之处,大军安营扎寨,让你们歇个够!”

话是对着云昭说,冷冽无温的目光却落在少雨失血苍白的颊上,骤然伸手,不由分说将她从云昭的背上拎下来,往自己的肩头一按。

少雨的一颗心霎时漏跳了半拍,想要推拒,却根本使不出力气,只得乖乖趴伏在他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江水已快漫至山腰,不止大军的退路被阻,连军粮的补给线路也断了,换句话说,这江水一日不退,我们便要被困在山上一日,你师傅真的好手段,料到使团就算避过此劫,被雨水浸泡后的军粮也将难以为继,他以为他真的能把我们困死在这山里么?”

少雨脑中一轰,想也不想便咬牙切齿地道,“不是师傅,师傅绝不会这么做!”

赢城邺一声轻笑,不辨喜怒的声音穿过雨声而来,“哦……你就这么笃定?你了解他有多少?这一趟,他命你跟在宣肃身边,真的仅仅只是离宫避祸这么简单?”

惊雷炸响,天地颤栗。

少雨脸色刷地惨白,圈在他颈间的双臂开始发抖,无法控制。

这个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咬紧嘴唇,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他半边侧颜,银色面具在忽明忽灭的闪电映照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露在外的下颌曲线精致如同雕凿,一眼望去,轮廓深刻,线条分明,这样的一张脸,邪魅俊美,令人目眩神迷。

带着面具已是如此,面具下的容颜又该是怎样的夺魂摄魄……

少雨心头猛地一跳,一只手像是没了知觉一般缓缓抬起来,颤抖着伸向她眼中那仿佛流溢着奇异光彩的面具,她想要看一看,面具下的他到底掩藏了多少秘密,自他们初相见的那一天起,这些秘密就已然令她疑惑,令她着迷,令她想要一探究竟。

此时的她,脑海中已抛开一切,只想,揭下它。

手腕骤地一紧,被他伸手攥在掌中,少雨霎时回神,意识到自己恍惚中的举止,颊上腾然红透,预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他掌心的热度却源源不绝渗入她皮肤。

“小东西,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否则……你会后悔……”嗓音低醇如惑,少雨身子一僵,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局促地扭了扭身子,窘迫得想要寻个地缝用力钻进去。

“你师傅,和我有约定。”

赢城邺接下来的话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乍起的一道电光,刺得少雨瞳孔骤紧,霍然撑起身子,几疑自己听错。

“所以……从这一刻起,你只需乖乖听话,并寸步不离呆在我身边……”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少雨猝然打断他,脸色已变得一片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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