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珠和着人声,踏着莲步,端庄地走在院中,轻蹙眉心。即便已待上数日,依旧未习惯这里的污浊之气,愈发怀念起蒙古风吹草低的澄明碧色。
忽然人影一闪,冲天的酒气直扑口鼻。
抬眸望去,来人衣衫微乱,面色泛红,唇边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拦住乌兰珠的去路。
“这不是《落梅苑》的红牌,乌兰珠姑娘吗?来伺候爷玩玩。”
张口的污秽至语让乌兰珠嫌恶,她闪身欲绕过这人,却不料被拉住胳膊。乌兰珠挣扎,厉声道:“放开我,公子请自重。”
“自重?”那人不齿地笑出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承欢的女人,和爷谈自重?笑死人!”
“乌兰珠卖艺不ài shēn。”乌兰珠冷声答。
“爷就不信这个邪,钱随你出,但少给我装清高!”
不是故作姿态,但她毕竟是蒙古格格,清倌已是极限,这人的话深深刺痛着乌兰珠的心。她咬唇四望,虽偶有人经过,却无人上前,无助之感袭上心头。
她从齿缝中艰难吐出几个字:“恕难从命。”
“真是不识抬举!”那人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的乌兰珠手臂生疼,“爷今晚偏要给你,哈哈。”
身上束缚骤然消失,只一瞬,那人便飞摔出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撞在不远处的大树上,重重跌落在地上,摔个五体投地。
乌兰珠惊魂未定地凝眸望去,一身青衣衬着端正的脸庞,在如银的月色下,越发显出卓尔不凡。
“爱公子。”
她低声唤道,徒劳拢紧衣襟,但被撕残破的衣裳难以遮掩满身狼狈,脸上一丝凉意,未觉何时泪满脸颊,哽咽着再难开口。
睿霖只一颔首,打量着眼前柔弱如娇兰的女子,梨花带雨,手腕青红伤痕一片。他眸光暗沉,转而射向惹事之人,目如寒刃。虽未曾开口,不怒而威的压迫,无形中透了出来。
那人也顾不得疼痛,酒顷刻醒了过来,惊怕地看了一眼睿霖,连滚带爬,甚至不敢再与他对视,不停留地逃得没了人影。
睿霖也不追赶,上前一步安抚道:“姑娘受惊了。”
“不,多谢爱公子出手相救。”乌兰珠屈膝一礼,但却掩不住脸色苍白,声音中微带几分颤抖。
这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这般状况下,依旧有礼得宜。睿霖不禁默然,之间与她几次接触,都使他处处感到,她言行举止,皆和青楼其他女人不同。
“我送姑娘回房。”
乌兰珠含泪点头,咬得唇嫣红中几乎透出血丝。
房中暗香浮动,隐隐透出静谧。睿霖在屋外稍待,乌兰珠换好新的外袍,两人对坐桌案前。
“今日爱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罢了,方才之事想必让你惊吓不小,就坐在这里谈谈天即可。”
映着烛火再端看仔细,那白皙而生得精致的脸上泪痕犹干,纤细的皓腕,淤红的抓痕清晰可见,纵使再无情的人,也难免生出怜爱之心。
还未开口,门外扬起声音,“爱公子,家中有人传话让您回去。”
睿霖神色一凛,容不得他迟疑。衣袍一掀站起身,他向乌兰珠点头道:“看来今晚难和姑娘再叙,我改日再来,早点歇息。”
望着睿霖打开门离去,乌兰珠踱到床榻边坐下,无力地倚靠在挂着红纱帐的栏上,双目失神凝视盈盈红烛,泪水便又滴落下来。即使未被如何,羞辱之情却无法自心中抹去。
良人难遇,这污浊之地更是难上加难。若今日的事情再发生,爱公子可不会每次都恰好赶到,介时唯有一死以求清白。与其终日惶惶,莫如去得瑞王府做回福晋,至少还有苏合相依为命。
思及此,她疲惫地闭上眼,双手环臂,抚着身上的凉意,有种全身乏力的虚脱。
红烛滴泪,燃尽夜色,莫言初衷,偌大京城之内,竟是处处无依。
睿霖踏出《落梅苑》大门,一辆马车早已静静恭候在外,见他出来,一乔装改扮的太监赶紧挑开一角门帘。他一只脚跨上马车,却又皱眉略顿了会,随即压低声音对那太监说:“打发人送份大礼去额府,就说是给三贝勒的!”
“喳。”
“罢了,且饶他这遭儿。”
语毕,他纵身上了马车,黑宝石的眸中,掠过一抹森然冷意。
《落梅苑》不远,睿祺立于暗处,侧目望着二阿哥睿霖的身影走远。没想到宫中还有人和他一样,执着于那张容颜的女子。毋庸置疑,睿霖来找的人,只可能是这里的红牌--乌兰珠。
与小雨在亭中交谈后,她灵动的影子不知何故,总时时萦绕脑海。他警醒自己,即便她再有趣引人,也是自己的王嫂,之间那道隔膜无法逾越。
他克制自己不再去城邺王府,但又压抑不住地想起她。只得来此,相会和她拥有同样面孔的另一个女人,以慰忧思。
而这一抹心事,无言蔓延出苦涩。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平素每晚这辰光苏嬷嬷嘴上总挂着这话,扭着腰肢满面春风地穿梭在来往宾客间卖弄着她徐娘半老的。可这会她忧心忡忡的窝在自己房里愁眉不展,她是额亲王的姘头,实则“落梅苑”背后倚仗的就是额亲王的势力,故先前三贝勒调戏乌兰珠她没敢出面劝阻。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瞧出二阿哥对乌兰珠很有几分兴趣,三贝勒今得罪了二阿哥,她犹豫着要不要打发人去请额亲王过来,将此事告知于他?
一青衣小婢走来告知她祺公子来了,她挥挥手,不耐地说:“你自带他去姑娘那即可。”
小婢闻言微愣,因为每有贵客临门,她都是亲自屁颠屁颠领着去见手下当红的姑娘。她不明白苏嬷嬷这会为何让她领着去?
“你还忤在这干嘛?”
被她一喝,小婢低了头转身欲走。
“站住。”
苏嬷嬷又叫住她,若有所思片刻,眉心渐舒,她暗笑自己傻了,额亲王虽从不与她谈及朝中之事,但她在烟花之地打滚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她早知额亲王是太子大阿哥一拔的人。二阿哥又怎敢去动大阿哥的人?她真真是在这杞人忧天!
“我领祺公子去见姑娘,你去做你的事罢。”
想开了,她堆起满脸笑,一扭一摆地起身而去……
轻云蔽月,薄寒萧瑟。
乌兰珠立在窗前,遥望着后院池塘中的枯荷败叶,触景伤情,暗叹如花岁月竟要流淌在这污秽不堪的烟花之地。
万般愁恨能与谁共诉说?
“姑……”苏嬷嬷欲开口唤她,睿祺抬起一手,示意她噤声,退下。
屋里来了人,乌兰珠却沉浸在黯然心绪中,浑然不晓。
睿祺也不去惊动她,静静看着蹙眉凝愁的乌兰珠,眼前却浮起另一张娇俏生动的笑靥。
这是怎样的两个女子啊!
明明生着同样的面孔,可一颦一笑,却又生出天壤之别!
“乌兰珠不知公子在此,失礼了。”
有小婢奉了茶来,乌兰珠方醒过神。
“呃,无妨。希望我没有打扰到姑娘静思。”
唇边掠过浅笑,乌兰珠款款在他对面落了坐,轻声问:“公子是听曲还是观舞?”
“我不过是信步出来逛逛,姑娘不必拿我当客。”
“不当客却又当什么?”来到这的不都是寻欢客么,即便她卖艺不ài shēn,在世人眼里也终归是一承欢女子!
“姑娘可以当我是朋友。”
“朋友?”
对上睿祺清澈透明的俊眸,乌兰珠看到了真诚。
“祺公子,我听……”
“听什么?”
“我听得有个客人说,说瑞亲王家的福晋和我生得极为相像。不知上次祺公子说的那个朋友可就是瑞亲王家的福晋?”
“哦,呵呵……这玉觚里的开得不错。”听她提到小雨,睿祺讪笑两声,岔开了话题。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乌兰珠取了枝在手,放于鼻下轻嗅了嗅,尔后挑眸望向他,似是很随意地问道:“我听人说瑞亲王成性,也不知那位福晋过得可好?”
“姑娘似乎对瑞王府的福晋很关心?”
“只因听得有人说我和她长得像,好奇问问罢了。”
“呵呵。”
睿祺笑笑,并不接着她这话往下说,不说不为别的,只为他正克制自己不去想小雨,故也不愿言及任何与她有关的事物。
他不说,乌兰珠也不再问,有些话只须点到即可,其余诸事宜缓缓图之。
“祺公子,来者便是客,我还是跳支舞吧。”
乌兰珠说罢抖肩跳起了蒙古舞……
在她将压腕、提腕、硬腕、软手、甩手、弹拨手等蒙古舞zhong tè有的动作跳得挥洒自如时,于转眸间她瞥见睿祺唇边笑意渐消。
是,她原本就是存了心,因她提到和她相似之人就是瑞亲王福晋时他并未否认,所以她要让他看到,她不仅会跳蒙古舞,还擅棋琴书画,她要让他心生疑虑,从而不再回避她所问之事。
溺爱成婚:早安,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