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这一路上,我们见识过许多造化奇景,当真是鬼斧神工一般。但今日此地,我们见识的将是与人有关的奇景,这便是破邪谷。想来诸位皆知,四十余年前,便是在此处,我新秦天子炮击邪物绿芒,猛将解羽飞刀取下邪物性命……”
拿着一个大喇叭的导游用沙哑的嗓子不停地说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唯有一名年轻人靠在车窗处,出神地向着外边眺望。
这年轻人穿着新秦常服——这种兼收秦人服饰和西域胡服风格的常服在推广之时曾经引起喧然大波,几乎整个大秦都因此进行了一场争辩。保守派痛斥其是弃华夏之衣冠而行夷狄之恶礼,而改革派则让保守派不许吃胡麻、核桃、葡萄,因为这些都是源自于胡人的物产,激进派更是让保守派穿兽皮茹毛饮血去,甚至有人编排传说中教人养蚕缫丝的嫘祖,说她让人穿上动物吐出的丝,乃是让人“衣冠禽兽”,然后便有人在报纸上说,蚕乃是虫,非禽非兽,并且普及了一番大秦新进出现的一门学科“物种学”,将世间生物皆分纲化目,于是这场争论便开始歪题,最终变成了什么样种类的动物如何烹制味道更美。
而这新秦常服也因此不声不响地推广起来,因为其便捷的缘故,也因为大秦的成衣制造业的发展,相对更为便宜也更适合劳作时穿的新秦常服成为绝大多数人日常便服。不过原来的服饰也还在,大多数是在节庆或婚礼等重大礼仪时节被穿出来。
年轻人有些疲倦,这是难免,无论谁坐了十天的火车之后,都会这么疲倦。
“到此处,我们的这条西线之旅便告一终点,再往前去,便是撒玛尔罕——但是如今撒玛尔罕尚未通火车,诸位就只能在这破邪谷城转乘马车了。”导游又道:“这里就必须提一提咱们这条大西线,诸位可知此铁路是何时开始建的?”
“道统二十五年正月,天子在开春议政会上提出要建铁路直通撒玛尔罕,道统三十年五月开建,道统三十五年建成通至于阗,道统四十二年通至大宛贵山……”
年轻人小声地嘀咕道。
因为他的职业,他对于这条被称为“大西线”的铁路知识很熟悉。当初天子赵和提出要建铁路之时,蒸汽火车才洛阳尚书学宫里试制出来,仅仅比马钧造出蒸汽船早上不足一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条铁路最重要的用途只是在洛阳与咸阳之间运送粮食。故此当天子提出这一个建议时,由三公、六部和相关尚书学士组成的议政会都吓坏了,便是民间,也有许多反对之声,甚至有人疾呼,当初始皇帝因为修骊山陵墓与阿房宫,几乎令国家毁灭,可见奇观误国。但是天子却不为所动,先是用内库钱进行沿途勘探与设计,足足花了十年时间准备,然后又用了五年时间修成到于阗的单线。
事实上当这条单线修成之后,原先反对这条铁路的人立刻就发现它带来的好处。这不仅仅有政治上的——以前此起彼伏的西域小部族叛乱,在铁路修成后的第二年便立刻消失,那些原本桀傲不驯的蛮胡,个个都变得能歌善舞起来,而在高原之上时不时作一下的羌狄,也尽皆安份守己,再也不敢窥探河西走廊。这还是经济上的:来自西域的蜜瓜,原本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偶尔吃上一吃,如今洛阳乃至江南的富裕人家,都能赶着时间尝尝鲜了。
更何况,这条铁路横贯关中,支线至晋地,煤、石脂等等物产矿藏,源源不断地被送至咸阳、洛阳,然后在这两地周边的工坊里变成工业品,再运到各处去。其结果是大秦的铁器价格在短短五年内降到了当初的六分之一,而铁工具的推广,又使得农业、矿业产量激增,整个大秦,都因此而受益。现在人们已经将这条铁路与当初圣祖皇帝建大运河相提并论,觉得是足以同大禹比较功劳的伟业了。
不过年轻人心中,觉得这条铁路比起大运河更重要。
当然,后来铁路延伸到了大宛贵山城。事实上,大西线玉门到于阗段只能说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而于阗到贵山段则是亏本运行。不过此时已经年迈的天子赵和对此倒是毫不吝啬,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凡是算账,不可只看金钱”。这条铁路延伸至贵山之后,自洛阳到贵山也只需要十天——这不是单骑快马的十天,而是千军万马的十天,这也就意味着,原来的大宛真正将成为大秦的郡府,河中地区这块大陆中心地带,将真正属于大秦!
年轻人此次来破邪谷,便是为此。
他可不是坐在前方的那个老年旅游团的成员,他是大秦礼部镇抚司的一名郎官。
以他这样的年纪,能够进入大秦中枢,虽然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郎官,就要多亏科举制了。此时大秦的科举制已经确定为每年一次,原因就在于大秦发展太快、扩张太速,急需大量的官员。
就在年轻人胡思乱想之时,车门终于打开了。
久违的新鲜空气从外头传了进来,虽然这“新鲜”空气里还是夹杂着烤肉味、酒味和油渍味等等莫名其妙的味道,总比车厢里的气味要好些。年轻人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出去,迎面便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人举着牌子,上书“班英”二字,当即便走了过去。
“我便是班英。”年轻人对举着牌子的人道。
“啊,我是郭安。”来接的人笑道,“班学弟,我是安西学宫道统四十届,你应该是四十二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