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之劫,与小僧无关,与大秦无关,但与苍生性命有关,与浮屠之法有关!”
面对勿离的指责,莲玉生面现悲悯之色,合掌念了一声浮屠,然后缓缓又说道:“大宛一分为三之前,有人口三百余万,若是连番兵火,这三百万性命有多少能够留下?若是火妖来侵,便是苟延残喘,亦已非人哉!”
勿离冷笑了一声。
莲玉生又道:“大秦如今经营西域,不足三年时间,便已成规模,不仅尽得南疆诸国,而且还又重新联络上北州,正欲倾力西向而北顾,大宛与大秦相隔甚远,不虞大秦有吞灭之意,大宛又与南疆相隔甚近,正可借南疆秦军之力。在我大秦,这是兵法之中所说远交近攻之略,大王师从秦人,当深知此理。”
勿离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师从秦人?上师此言从何说起?”
莲玉生不慌不忙地抬起眼,静静地看了勿离好一会儿,勿离与他对视,终究受不了他清澈冷冽的目光,将眼睛移向他处。
“先师乃是鸠摩什上师。”莲玉生开口道:“二十余年前,他来到大宛,曾见过大王与大王之师,彼时他并不知大王之师为何姓名,但为其所说动,于是跋山涉水,意图东去,在西域为犬戎所阻,乃再折道返回天竺,取道于海,再次东渡,历经五载,方得抵达大秦。到大秦之后,先师精研大秦诸家学说,乃通贯百家与浮屠之理,尽授于小僧,小僧愚驽,所得不过万一。”
勿离讶然望着莲玉生,好一会儿之后才失声笑道:“二十余年前……彼时小王才几步,妁摩什上师来大宛之事,小王依稀还记得,但却不记得他见过我的什么秦人老师啊。”
“先师为大王老师说动,去大秦建地上浮屠之国,最终事败而身死。不过先师乃大智之人,自蛛丝马迹之中,得窥大王老师真实身份……大王老师,乃是当年惑乱大秦朝堂、挑拨大秦皇父子,乃至有星变之乱的江充,也唯有此人,才能说动先师。”莲玉生面无表情地道:“说来也是,连大秦烈武帝那般人物,也受其所惑,做出父子相残的事情,先师为其诱骗,非先师不智,实乃大王老师太过聪慧。”
勿离没有想到莲玉生会将此事摊开来说,他眉头抖了抖,似笑非笑地道:“上师与小王说这个,莫非是要与小王算这笔旧账?”
“非也,此事小僧不说,大王便不知,小僧坦然说出,只是向大王表明诚意,好叫大王知晓,小僧一片赤心,不打诳语罢了。”莲玉生道。
勿离沉默了一会儿,再度正视莲玉生:“若大师所说仅此而矣,那么小王已经受教,政事繁冗,小王就要告辞了。”
“以大王老师之能,烈武帝尚且为其所用,那大王呢?”莲玉生没有理会他告辞之语,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勿离瞳孔再度收缩了一下。
虽然他的反应很轻微,可是仍然落到了莲玉生眼中。
莲玉生明白,自己说到要害了。
莲玉生今日邀见勿离,并不是他独自一人的主意,在他背后,其实还有赵和。
在从穆加口中得知莲玉生也在贵山城,赵和心中立刻就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原本是准备自己冒队去见勿离的,但是有莲玉生代为相见,居中转达,更容易被勿离接受些。
毕竟,勿离对赵和肯定是充满警惕的,而对莲玉生,警惕性则不那么强。
更何况,莲玉生在大秦时就以能辩著称,曾经在稷下论战群英,让稷下学宫的诸多学子哑口无言,他的辩才绝不在赵和之下,而他的浮屠教上师身份,又让他的说辞更容易为人接受。
故此,赵和特意从蛛巢中出来,秘密与莲玉生见了一面,当时他就告诉莲玉生,勿离十有八九是江充的棋子,但江充既然以勿离为弟子,总要教他一些手段,否则勿离也不可能成为大宛三王之一。
赵和相信,在江充那里学了那么多手段之后,勿离哪怕是个资质普通之人,也不会甘愿只作江充的棋子,凡事为其所操控。
如今看来,赵和的推测是对的,他对人心的拿捏,依然十分准确。
这一点,只怕《罗织经》的前主人江充自己,都不是十分明了。
“我老师……”好一会儿之后,勿离终于开口,声音压低了一些:“我老师据说有一本书,名为《罗织经》,听闻在北州都护赵和手中,若是大师能够替我借来此书,那么,我便想法子保全这些秦人。”
他这话说出来,看似同意了莲玉生的劝说,实际上却是对莲玉生的试探。
勿离不蠢,经过江充教育之后,在葱岭诸国君主中,他也算得上是一时之选,甚至可以称为小号枭雄。莲玉生那番说法,虽然打动了他,但是,他心底还是有一个疑问。
莲玉生此时出现在贵山,并且前来劝说他,实在太巧,巧得让人怀疑这不是巧合。
莲玉生闻得此言,微笑着道:“原来是《罗织经》……大王要取此书恐怕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