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交不少人,但是,真正能入他眼的却不多。昨夜的混乱之中,赵和无论是胆气还是急智,都很得他认可,因此结交之念更强烈。
不过此事也不急。
在赵和与赵吉吃早餐之时,咸阳城中一片萧瑟。
昨夜贼乱虽已平灭,贼人在大多数地方都只是虚张声势,但混乱中纵火抢掠的恶徒无赖不少,因此咸阳各个坊闾街道都可以看到烟熏火燎的残痕。
再加上积雪被踩踏后变成肮脏的黄黑色,整座咸阳完全没有大年初一的节日气氛。
哪怕永乐宫也是如此。
烈武皇帝即位之初,便大兴土木,修建这座永乐宫,八年乃成。从此之后,这座楼台高耸巍峨壮观的宫殿,就是大秦的权力中心,所有的大政方针,尽出于此,所有的阴谋诡尽,也尽归于此。
公孙凉不慌不忙地从永乐宫侧门踱了出来,在他身边,一群穿着绿衣的小吏亦步亦趋。
身为当今天子的宠臣,这半年来,公孙凉身边从来都不缺奉承的人。
奉承让他心情很好,但当看到对面一个和他一般穿着朱衣的官员行来时,面色还是一沉。
丁侃,大将军府属吏,明明是大将军的私臣,但与公孙凉一样,拿着朝廷一千石的俸禄。
丁侃身边同样也跟着一群绿衣的佐吏。
“丁掾史,你来得很快啊。”
“朝堂震怖,诸公激愤,不敢不快。”丁侃板着脸向他行礼。
“有人来得可就慢了。”公孙凉慢悠悠地道。
“公孙中郎所说的有人是谁?”另一个声音传了来。
众人齐齐侧脸,就见建筑的阴影之中,一个人孤身走了出来。
这人衣锦着裘,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袭白衣。比起外表已经三十余岁的公孙凉和已四十的丁侃,他太年轻了。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又丰神俊朗,宽袍大袖,一手把玩着柄玉如意,举止之间,自有种飘逸风流之态。
“袁观使。”
众人向其行礼,唯有公孙凉,冷笑了一声:“事情重大,天子怒极,也就是你们道家的人,还能够这般逍遥自在。”
被称为袁观使的男子用玉如意轻轻敲手,微微一笑:“每临大事,须有静气,公孙中郎,你太急切了。”
公孙凉总觉得对方的“急切”二字有深意,他难按羞怒,按剑向前:“我不曾象你一般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不曾象你一般六岁便有神童之名,不曾象你一般少年即得名师,不象你一般方及冠便为清闲贵重之职!我这般人物,要想忠君报国,不可不急切,不得不急切!”
袁观使摆了摆玉如意:“公孙中郎,还是太过急切了。”
他不出恶言,只是“急切”一词,就让公孙凉气得手足发颤。不过此时此地,又面对这位在朝堂中有着各种盘根错节关系的袁观使,公孙凉也只能强自忍住。
“正事要紧。”旁边冷眼观望的丁侃见双方闹不起来,便咳了一声道。
“是,正事要紧,办完正事,我再与你说什么是急切!”公孙凉虽怒,却也知道顺着台阶而下。
“我们三人奉朝堂之命,共同调查莽山贼入城之事,不说戮力同心,也不应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之上。”丁侃抢先发话,将自己放在了主事之人的位置。
“天子震怒,说这是历朝历代都未有之事,乃我大秦奇耻大辱,故此要我等好生查探,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在满城欢庆之时,行此悖逆之举,特别是要看看,究竟是谁与莽山贼勾结!”公孙凉哼了一声:“丁侃,大将军主持天下军务,京中军将,大半皆出自大将军门下,他对此有何吩咐?”
“莽山贼向来与大将军作对,但从未有过入城之举,想来是这段时间,有些人给了他们胆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敢冒着大将军震怒的风险,给这些山贼草寇撑腰!”
他们二人唇枪舌剑,只因各自代表的大人物不同。
公孙凉为天子幸臣,随当今皇帝从封地来到京中,自然是站在天子之边的。而丁侃乃大将军属吏,他个人的荣辱富贵,皆与大将军密切相关,自然不希望天子借机削夺大将军之权。至于被称为袁观使的袁逸,家中祖上四代高官,连续出现了五位三公级别的大臣,与朝中各方势力关系都很密切,被其余四位顾命辅臣推出来平衡公孙凉与丁侃。
袁逸见到双方又要争吵起来,他将玉如意往手腕上一敲。
他手腕上套着枚玉镯,两玉敲击,发出清脆的鸣响。
“这般争吵,何时得休?无论如何,先得派人查案,然后再谈责任。”袁逸说道。
“我有一人,来自稷下学宫,精擅缉凶追捕,而且剑术高超,此人姓谭名渊,现在虎贲军中任职。”公孙凉推出了自己的人选。
“我这边有一人,熟悉咸阳情形,市井之中结交甚广,并且他的剑术,比起你那谭渊更高明,此人姓陈名殇,在羽林军中为官。”仿佛早有准备,丁侃也推出了自己的人选。
然后公孙凉与丁侃又为究竟让谁来查案而争执起来,袁逸听他们越吵越不成模样,笑着又一敲玉如意:“这样吧,他们二人一齐去查,我们三人坐镇中枢。”
这种和稀泥的建议,却是唯一可以得到各方认可的选择。
于是没多久,陈殇与谭渊一齐来到了这座紧挨着皇宫的衙署之中。
这衙署有个名号:刺奸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