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大明皇帝崇祯帝躺在病榻上大哭,他忍了七天,今日终于是忍不住了。
周后,田妃,两个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相爱相杀,同一天死去,令他何能承受?
如果说,五皇子之死,令他怨恨周后,但是当周后自杀,并奉上请罪疏之后,他便已经原谅了周后。
倏忽之间,他有点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早一点化解两个女人的恩怨,以至于造成现在的结局。
廊檐之下,王承恩也在试泪。
晚间。
身穿孝衣,疲惫无比的朱慈烺回到了太子府。
坐在后殿,望着烛光,朱慈烺一时竟有一种无比孤独和凄凉的感觉。
前世,他是一个福利院的孤儿,孤独,本就常伴他的左右,这一世,他成了明太子,感受到了周后的温暖,很长一段时间,周后是除了逆转历史之外,另一个给他力量、令他前行的所在。
但现在,周后不在了,温暖失去了。他恍惚的,就好像又变成了前世的那个孤儿。
脚步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朱慈烺原本以为是唐亮,不想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一身素衣,脸上带着泪珠的清秀美人儿。
是颜灵素。
颜灵素身后,唐亮轻轻地关上了殿门。
两人四目相望。
颜灵素轻轻跪了下去:“殿下节哀。”
朱慈烺望着她,眼眶中忽然有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在颜灵素的泪眼里,他感到了亲近,也卸下了心防。他不必再端着皇太子的架子,这一刻,他只想抱住颜灵素大哭一场
而在皇后移棺结束的同时,一个被内阁压着的消息也在朝中传开了。
御史马嘉植和韩如愈一同上疏,说,如今朝廷钱粮困窘,官员无俸,士兵无饷,在勋贵认购,士绅百姓也纷纷慷慨解囊,认购国债之时,大明朝的王亲,也就是各地的亲王郡王,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也应该急朝廷之所急,想朝廷之所想,将他们藏在府库中的银子和粮食拿出来,以解国难!
马嘉植和韩如愈甚至列出了标准,亲王最少纳捐二十万两平库银,郡王最少十万两。全国的亲王郡王加一加,朝廷可得五六百万两,朝廷的财政困窘,立刻就可以缓解。
因为事关老朱家,内阁不敢擅断,加上又值皇后大丧,崇祯帝病倒,因此两人的奏疏被压了下来,直到移棺结束,崇祯帝病情稍缓,这封奏疏才被送到崇祯帝面前。
消息传开,朝臣议论纷纷。
其实关于亲王纳捐之事,以前并非没有人提过,但最后却都无果而终,又或者,亲王们只是拿出极少的银子,就如崇祯十二年那一次一样,三千五千的就糊弄过去了,究其原因,还是崇祯帝面子薄,极度遵守皇明祖训,善待同宗,又念及亲情,不忍强逼各地亲王纳捐。明知道有几个亲王富得流油,却也不忍向他们下手。
不仅如此,过去有御史或者户部官员提出强制亲王纳捐,都被崇祯帝拒绝并惩处,想不到这一次马嘉植和韩如愈又提出来了。
乾清宫。
崇祯帝看完马嘉植和韩如愈的奏疏,脸色阴沉,又剧烈咳嗽起来了他气的不是两人的奏疏,而是锦衣卫的密报,说两人最近和太子府的瞿式耜走的极近。
春节。
这一天,正是甲申,大明崇祯十七年。
甲申年,历史上的劫数年,终于是来到了。
早上,一连辍朝七日的崇祯帝终于勉强支撑的出现在了皇极殿,接受在京官员的新年贺拜。
见皇帝还好,众臣这才安心。
天知道,崇祯帝不能理政的这几天,群臣是何等的惶惶?
山呼万岁之中,御座上的崇祯帝脸色苍白如纸,神情萧索,短短七天,他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相貌苍老了十几岁,目光无神,鬓角的白发和额头的皱眉,明显增加了许多。
面对群臣朝拜,他只是微微点头,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慈烺守孝,所以没有上朝。
听到崇祯帝恢复上朝,并不顾病体,又开始批阅奏疏,朱慈烺心情沉重。崇祯帝这是在拼命啊,虽然论年纪来说,崇祯帝刚刚不过三十四岁,犹在壮年,但长年累月的超负荷的工作,加上这突发的沉重打击,这远比刀子砍在身上,更令人伤痛,崇祯帝真能继续坚持吗?
原本,身为太子的朱慈烺应该在早朝之后,就向父皇拜年,但下了早朝的崇祯帝支持不住,又倒下了,御医慌慌张张地进出,朱慈烺带着定王坤兴站在殿前等候,三人都是凄然。原本对崇祯帝的痛恨,在这一刻,都消泯了不少。
一直到中午,崇祯帝才好了一些。
于是,朱慈烺进到暖阁,向父皇拜年。
这是周后身死之后,父子二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暖阁有点冷。
王承恩将炉火拨的已经够旺了,火焰腾腾,但暖阁却好像始终都暖和不起来。
朱慈烺一身素衣坐在软墩上,眼观鼻鼻观心,崇祯帝披着厚厚地棉衣,半坐半躺在龙榻之上,感觉喘息很重,很虚弱,因为刚刚用完了药,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但却依然苍白如纸,同时不住的咳嗽,虽然他今日坚持上朝,接受了百官的新年贺拜,但明显的,他身体不如以前了,眼神失去了过往的锋芒和锐利,只有焦躁和怀疑,依然徘徊在他的眉宇间。
朱慈烺看着心疼,父皇也不容易啊,但想到自杀的周后,他的心肠,却又硬了几分。
因为周后之死,父子关系已经变的疏远,甚至是陌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