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坐下,也请刘宗周坐。
刘宗周推辞了一下,然后也坐了。
君臣相对而坐。
田守信为两人斟满酒盅,悄无声息的退到旁边。
“自从本宫识字开始,先生们就在教授本宫为君之道,本宫懂事后,也在不断的自学。所以本宫一直在思索,什么才是真正的治国大道,怎么做才能中兴天下呢?”
朱慈烺像是问刘宗周,又像是在问自己。
刘宗周眼中微有喜色,皇太子这是在讨教国策啊,拱手肃然道:“明圣学以端治本、躬圣学以建治要、崇圣学以需治化,三策齐下,天下必然太平。”
朱慈烺微微一笑,自顾自继续说:“所有的策略都要人来执行,所有的事情也都需要人来做,不管朝政的兴旺还是败坏,归根到底还是一个人字。所以今天我想跟先生论论人,也论论事。”
刘宗周点头,眼神欣慰,太子愿意和他论道,很好。
朱慈烺继续道:“一个王朝兴起时,为什么能蒸蒸向上,无往不利,所用人才多是贤能,到了后期却不行了呢?是圣学不管用了,还是圣学学少了?不,都不是,在本宫看来,乃是因为失去了进取之心,变的保守,顽固,甚至是伪善了。”
“先生一定会说圣人之学是挽救天下的大计,但圣人之学,仁义道德真能挽救一个国家的危亡吗?关外的建虏,咱们的四书五经、苦苦研习的八股文,能够抵抗他们的强弓利箭吗?能够改变贪腐横行,土地兼并,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的局面吗?能让流贼不再反叛吗?能吗?”
太子连续发问,刘宗周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在他看来,这还用问吗?当然可以!
“先生也许会说,圣人之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时至今日,主要是君王的过错,是,本宫承认,君王却有一定的责任……”
朱慈烺声音淡淡,但他身后的田守信却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长亭口的宗俊泰和小太监唐亮也都变了脸色。
乖乖,皇太子这等于是在指责自己的父亲和其上的祖先啊。
刘宗周的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他曾在崇祯帝的面前直指崇祯帝的过失,不止他,有过不少的直臣在御前不假辞色的说出崇祯帝的错误,崇祯帝甚至下罪己诏,但皇太子所指的可不止一个父皇。
不理会众人的变色,朱慈烺诚诚地看着刘宗周,继续道:“然士大夫就没有责任吗?我皇明是士大夫共治天下,凡此到今的诏令,哪个不是出自内阁,哪个不是出自士大夫之手?别的不说,只说搅动天下的辽饷,难道不是内阁群臣的提议吗?我大明疆域广阔,富有四海,为什么连一个辽东战事的开销都支撑不起,以至于不得不开征辽饷?宋先和金,后和蒙古血战百年,却也没见他们开征过什么金饷蒙古饷,同样都是士大夫治天下,宋朝士大夫能做到的事情,本朝为何做不到呢?”
“是圣天子挥霍无度吗?不,我父皇节衣缩食,一套衣服穿三年,袖中都是补丁,吃得用得比京师富商都不如……”说到此,朱慈烺微微有点激动,他在宫中居住了三个月,对崇祯和周后节俭实在是太清楚的,谁能想,庞大帝国的主人竟然过着如此简朴,甚至是寒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