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枯守黄泉只因你一句誓言,而你呢?”女子声音严厉,“你却移情别恋,她说你是长情重意,可在我看来你是世上最无情之人。”
秦无衣彻底乱了方寸:“不,不可能。”
伞下女子缓缓伸出手,在秦无衣面前摊开,掌心中是半截同心结,断口平整光滑,应是被极其锋利之物切断,结上斑斑血迹已变成暗红色。
此物一出,秦无衣仓皇起身,踉跄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懊悔和错愕,低垂的手不由自主抖动。
“她有传技之恩,我便答应帮她寻你,她将此物交予我,说若你见到此物便明一切。”女子轻声低叹,“人我是替她找到,可物是人非,你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去救仇人之女,可曾想过黄泉路上等你的人?”
“无衣没忘。”
“你是没忘,只不过心里多了一人而已。”女子举子落下,却没落在决定胜败的杀招之上,此子一落棋局成了和棋,“话我已为她带到,她在黄泉一直祈你安平,而你在阳世心中却念着他人,明日你若不来,也不枉她枯守多年,你若来,我便送你下去见她,与其让你左右为难,还不如下到黄泉与她双宿双栖。”
女子起身而去,羽生白哉依旧持刀相向。
“让她走!”秦无衣盯着女子留在桌上的那半截同心结发呆。
“她挟持了洛雪,放她走就没有人知道洛雪下落。”羽生白哉心急如焚,“你意志何等坚强,为何被妖物几句话便蛊惑了心智?”
“她敢来就不怕你留,况且我们三人也未必能留的住她。”秦无衣无力说道,“她若不能安然无恙回去,顾洛雪也难逃一死,你真想救洛雪就放她走。”
女子在伞下有恃无恐,羽生白哉僵持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垂下刀。
“你口口声声自己重诺受信,你答应保她周全便可不惜性命营救,她呢?你答应她的事,你向她承诺过的话,你都做到了吗?”女子背对秦无衣冷声问道。
秦无衣呆滞在原地,无言以对。
女子摇头,低掩在伞下的脸尽是失望之色。
“何去何从你自己权衡,我希望明日落日后不会见到你。”
院中聂牧谣和羽生白哉齐齐望向秦无衣,无论遇到任何事,他总能处变不惊,但此刻他们从秦无衣脸上看到的只有彷徨和惊乱。
“哥,你别被妖物所蛊惑,洛雪爹娘与你有仇,可她却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仇恨而迁怒到洛雪身上。”
“牧谣说的对,猫妖到此分明是想从中挑拨,你千万不能上当。”
“猫妖说的没错,无衣确是无情无义之人,她在九泉一直等我兑现承诺,而无衣却对他人动情。”秦无衣自责。
聂牧谣:“你向来不信鬼神,猫妖胡言乱语你却能信以为真?”
“我信的不是猫妖,而是这个……”秦无衣从桌上拾起同心结,“这是我与阡陌的定情之物,除了我和她无人知晓,此物本该陪着她身边长眠地底。”
“一个同心结而已,谁都能编!”羽生白哉见秦无衣执迷不悟,“是你自己先入为主,见到同心结便乱了方……”
羽生白哉还想试图劝说秦无衣振作,却见秦无衣从怀中拿出另外半截同心结,慢慢拼合直至严丝合缝拼凑在一起。
羽生白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想干什么?”聂牧谣上前咄咄逼人,“就算猫妖说的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你在意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既然没有让她起死回生的能力,就只能接受人鬼殊途的事实,你可以懊悔,也可以为此消沉,但我告诉你,没有任何作用。”
秦无衣无动于衷,愣在原地任凭聂牧谣呵斥,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聂牧谣痛心疾首。
“五年!你把自己关在大理寺狱整整五年,赎罪也好,弥补也好,你已经惩罚了自己,你还能做什么?”聂牧谣义愤填膺质问,“如果她的死只能让你自暴自弃,我宁愿她永不超生……”
啪!
聂牧谣头偏了过去,羽生白哉怔住,等聂牧谣再转过头时,脸颊上留下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聂牧谣捂脸惨笑:“哥,从小到大你从未让我受过半点委屈,现在你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可以打我,也因为这个死去的人,能让你背信弃义,见死不救,你不配当我哥,这一巴掌你我兄妹恩情就此了断。”
“牧谣,他是一时情急,你……”
“他是鬼迷心窍!”聂牧谣冷眼看向秦无衣,决绝转身而去,在门口望向羽生白哉,“你是打算和我一起走,还是留下与他同流合污?”
“我……”羽生白哉僵持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我从未打过你,这巴掌是让你记住,世上无衣不允任何人对她不敬,即便是你也不例外。”秦无衣指向门外,“看在你我兄妹之情,我今日不杀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再见你。”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羽生白哉大吃一惊。
“出去!”秦无衣怒视羽生白哉,“我想一人独处,扰我者,死!”
羽生白哉瞪大眼睛,感觉面前的秦无衣突然变的让自己陌生,还想说什么,被聂牧谣倔强拉走,院中只剩下秦无衣与那女子,颓然收起同心结,从棋盘上一枚枚提起棋子。
“她既然有传技之恩,你需相报,我已有许久未听到关于她的事,无衣一介凡人比不得你你出入幽冥,无衣恳请你能留下。”秦无衣收拾好棋盘,“你我一边对弈一边为我讲述她九泉之下的事。”
女子原本就此离开,听到秦无衣请求居然又重新坐下。
“你不打算去救顾洛雪?”
“无衣心中有愧,同时容不得两个人。”秦无衣神色哀伤,抬手心如止水,“请。”
女子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或许是妖物不能出没白昼的缘故,但见月未东移便持子落入棋盘。
聂牧谣气冲冲转了几个巷曲,羽生白哉在后面追都追不上,一边是生死与共的挚友,一边又是至死不渝的女子,羽生白哉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知道聂牧谣性子烈,而且又把秦无衣看的如此之重,羽生白哉生怕聂牧谣因为这一巴掌想不开,想要快步追上劝慰一番,过了几个街巷后,羽生白哉发现聂牧谣并非是因为负气而漫无目的乱走,而是避开宵禁巡街的金吾卫,一直向东南城墙方向急行。
停在一处商铺,聂牧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又奇特的手法敲门,片刻后屋内燃起烛火,掌灯前来的人也没问是谁便开了门,看见门外的聂牧谣也不惊诧,好似之前的敲门声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聂牧谣对应门的人点点头,那人连忙掌灯来到后屋的木屋,里面凌乱堆砌一些杂物,那人动作麻利清理出地上的干草,露出一扇暗门,拉开后羽生白哉才见到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
聂牧谣似乎对此处极其熟悉,从见到那人起始终没有任何交谈,那人将手中油灯递给聂牧谣,羽生白哉一直没有机会开口问,见到聂牧谣入了地道连忙紧随其后跟了下去,昏暗的油灯照亮台阶,等走到台阶的尽头竟然还有一条可容一人通行的甬道。
羽生白哉听到身后暗门被关闭的声音。
“跟上。”聂牧谣头也不回说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在城中留下的一条密道,从城墙边一直通到城外,现在京城九门封禁,没有人能出去。”
“出城的密道?”羽生白哉还是一脸茫然。
“你跟近点,密道里设有机关,一旦被触发就算你身手再好也避不可避。”聂牧谣转头提醒。
“哦。”羽生白哉点头,油灯照亮了聂牧谣的脸,脸颊依旧还有淡淡的红晕,是之前被秦无衣一巴掌所打,但奇怪的是羽生白哉却未在聂牧谣脸上看到丝毫愤怒和不满,像是忘了之前的事,脸上的专注让羽生白哉更加无所适从,“你,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你,你不恨他了?”羽生白哉极其诧异,聂牧谣前后反应判若两人。
“恨谁?”
“秦无衣啊,他刚才打了你一巴掌。”
“我为什么要恨我哥。”聂牧谣不以为然回答,“从小到大你以为他打我还少,再说我每次都还回去了。”
“……”羽生白哉愣了一下,又连忙跟上聂牧谣的步伐,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因为负气才出走,而是因为其他事?”
“亏你与他是生死之交,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他。”聂牧谣恢复记忆后,埋怨人的语气都与秦无衣如出一辙,“那一巴掌是打给猫妖看的,你我必须要赶在明日日落之前救出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