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奏事关重大,而且章英纵为人谨慎,宋开祺灞桥遇害之后,章英纵就更知密奏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多他就越危险,绝对不会让这个秘密有他人知晓。”秦无衣一边思索一边说,“但问题是,章英纵根本还没有得到密奏,那么他在后背刺的又是什么呢?”
羽生白哉揉了揉额头:“妖物是为山河社稷图而来,难不成刺青也与此图有关?”
“就是说,除了密奏之外,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秘密。”顾洛雪神色焦灼。
“刺青内容暂时不得而知,但这些都不是关键。”秦无衣喝了一口酒。
“关键是什么?”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异口同声问。
秦无衣凝眉眺望远方:“关键是给章英纵刺青的那个人。”
羽生白哉和顾洛雪对视,都没领悟秦无衣的意思。
“章英纵官拜客卿,不会蠢到把会危及性命的东西刺到身上,唯一的解释,章英纵明知刺青会让自己身处险境,但却不能违抗。”秦无衣偏头看向二人,“我不好奇刺青的内容,但很想知道,这个能让章英纵不惜违反唐律,甚至心甘情愿赴汤蹈火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顾洛雪迟疑少许:“宋侍郎。”
“不会是他。”羽生白哉斩钉切铁说道,“两人虽互为知己,但还算不上生死之交,大使苦思故国,一心想要归国与妻儿团聚,宋侍郎还不足以让大使以身犯险。”
“是的,不应该是宋开祺。”秦无衣点点头,“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谁能让章英纵为其出生入死。”
一支响箭窜上夜空,在保宁坊方向绽开。
顾洛雪霍然起身,从腰间取下月渎:“是大理寺的讯箭,距离这里不远,我得马上赶过去增援。”
“已过宵禁,为何还有讯箭示警?”秦无衣问。
“我回大理寺才得知,近日城里又有命案发生,死者死状皆恐,大理寺为追踪凶徒,秘密在各坊留下暗哨,若有异样以讯箭为令,各门守卫合围缉拿。”
羽生白哉也站起身:“凶徒是人还是妖?”
顾洛雪神色踌躇:“大理寺说是人祸,不过在我看来是欲盖弥彰,死者皆为男子,死状诡异可怖,而且凶徒接连犯案,若是人断然躲不过兵卫围剿,十有八九是妖邪作祟。”
“妖魅所害之人都与山河社稷图有关,既然犯案行凶,想必也是这个缘由。”秦无衣放下酒壶,“走,去看看。”
保宁坊在城南,靠近明德门,坊间多驿舍为进京考取功名的生徒和乡贡提供住所,只接待官客,不招待庶民,加之时逢常举,坊内驿舍住满各地学子。
等秦无衣三人赶到时,金吾卫与守军兵甲已将街坊四周大门围堵的水泄不通,武侯参将骑于马上,披甲持戟调派兵卫严阵以待,并已下令保宁坊自戒严起,闲杂人等不得擅自进出,违者当场斩决。
秦无衣被拦在坊门外,向顾洛雪递眼神,她亮出紫金鱼符,武侯参将一看连忙下马:“末将奉令坚守坊外四门,身有铠甲不便恭迎上官,还望诸位免罪。”
“将军有军令在身不必多礼。”顾洛雪感觉这枚紫金鱼符可比她的腰牌管用的多,连武侯参将都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坊内有何异动?”
“更夫见街东头驿舍内有烛火,遂前往查看,发现一名生徒惨死在房内,死状与前几日遇害者一样,随即便通报巡街使。”武侯参将不卑不亢答道,“末将奉命受四门,坊内命案详情还不知晓,还请上官移步详加勘验。”
秦无衣一行人入了坊门,在兵卫带领下来到驿舍,虽是接待官客的住所但也分高低贵贱,生徒最为末等,多是没有被各州道官员举荐的寒门学子,衣食住行自然比不得有功名在身的乡贡。
来到命案房间,走在最后的秦无衣微微皱眉,反复嗅闻几次竟然没有闻到丁点血腥味,外屋陈设简陋,遇害生徒的包裹放在桌上,上面还有针脚绵细的补丁,打开包裹,里面只有几件换洗旧衣,看来又是一名穷寒学子。
来到内屋,验尸的仵作转身迎接。
顾洛雪单刀直入:“死者何人?”
“死者乃宣州的仕子,与同乡三人一共进京赶考,平日都留在驿舍苦读,未与人结怨,更无财物可劫,死者尚有体温,推测遇害时间不久。”
“死因是什么?”顾洛雪追问。
仵作一时哑口无言,支吾了半天才开口:“在下不明。”
“不明?”顾洛雪一愣。
仵作向旁边退出几步,当众人看见死者那刻全都瞠目结舌。
死者还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端坐在矮几前,桌上油灯昏暗,死者单手拿着一本书孤灯苦读,火光映照在他面容上,羽生白哉不由自主蠕动喉结。
那人浑身干瘪,皮肉紧紧贴在骨架上,双眼暴凸面目狰狞,像一具被风干多年的干尸,秦无衣掌灯上前细细查看,顿时心生骤然一惊,死者全身竟然没有一滴血,难怪他刚才闻不到血腥味。
仵作神情焦虑:“在下验尸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死状,实在难以明断死因。”
“近日发生的命案,死者都与他一样?”秦无衣问。
顾洛雪点头:“死状皆同。”
羽生白哉走到秦无衣身边,逐一检查死者身体,目光最后停留在死者颈脖出,上面有一道明显的淤青,死前应该被什么东西勒缚,刚一轻轻触碰,死者头颅竟然斜斜倒在肩膀上,吓得顾洛雪都尖叫一声,羽生白哉身上摸到死者颈骨,发现里面骨骼尽碎,不管是什么东西缠住死者颈部,但力道之大让秦无衣都暗暗吃惊。
羽生白哉撩起死者头发,在后颈找到一处细微伤口,周围有少许干涸的血渍,骇然一惊,抬头看向秦无衣:“他先是被拧断颈骨,瞬间致死,然,然后再被吸食干体内所有血液!”
秦无衣深吸一口气,瞬间勒碎颈骨不是做不到,现在这个屋里,他和羽生白哉都可以做到,但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吸干一个人全身的血,看来顾洛雪猜测的没错,凶徒并不是人而是妖邪,想到这里,秦无衣重新打量面前的干尸,妖物所杀的人都与山河社稷图有关,但眼前这名寒门学子刚入京不久,秦无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为何会被妖物所害。
夜风袭来,吹拂桌上灯火摇曳。
窗户急促的拍打在窗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秦无衣收回思绪,起身走到临街窗边,从上向下观望,在坊内搜寻的兵卫,手中火把勾勒出坊间街道的布局,回想起之前领路的兵甲所言,更夫在上楼后,隔着门上油纸见到有黑影夺窗而出,想来,妖物在行凶后就是从这里逃离。
秦无衣仔细检查窗檐,在一处缝隙找到一缕轻柔洁白的绒毛,放在鼻尖嗅闻,骤然眉头蓄起褶皱。
顾洛雪见秦无衣神色有异,上前询问:“秦大哥,你发现什么了?”
秦无衣刚要开口,门外一名武卫急匆匆冲进来。
“报,保宁坊北门有异动,凶徒试图夺门逃窜被金吾卫围攻,凶徒负隅顽抗杀伤兵卫数十人,围剿过程中凶徒负伤,但突破防线向兰陵坊方向潜逃,目前已至光福坊附近,武侯参将已率兵追缴。”
秦无衣隔窗远眺,陆续有响箭升空示警,看方向凶徒一路在向东北方逃逸,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已出了两个坊区,可见凶徒移动速度极快。
“可看清凶徒长相?”顾洛雪问。
武卫:“夜黑灯昏,凶徒突防迅猛,未能看清容貌。”
秦无衣对羽生白哉微微点头,他心领神会,身形敏捷翻窗上了屋顶,沿着响箭的方向疾驰,矫捷的身影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夜幕下我屋檐中,秦无衣将那撮在窗边发现的绒毛收好,与顾洛雪走出驿舍,留守的武卫将之前发生打斗的地点圈禁,顾洛雪查看一番,在墙桓见到四溅的鲜血,一路蔓延至北门外。
顾洛雪转头对秦无衣说:“凶徒伤的不轻,应该走不远,按照响箭示警的路线,凶徒是想逃窜出城,我率一队武侯前往通化、春明两门堵截。”
秦无衣蹲在地上查验血迹,以凶徒的伤势,不管是人还是妖,都躲不过羽生白哉的追击,若顾洛雪能在东北方向两门设防就更万无一失,刚想点头许允突闻一声鹰鸣,秦无衣抬头又看见那只鹞鹰,敏锐的鹰眸在夜色下犹如炽亮的星辰,展翅翱翔于夜空,整座长安城在它的俯瞰下纤毫毕现。
秦无衣起身,视线追逐鹞鹰的身影,在三声鹰鸣后,秦无衣的目光望向通善坊的方向。
“秦大哥,再不设防,恐凶徒趁乱逃逸出城。”顾洛雪在旁边催促。
秦无衣不为所动:“跟我来。”
顾洛雪跟在秦无衣身后不知所措,回头望向接连升空的响箭,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但自从鹰鸣回荡那刻起,秦无衣就对示警的响箭视若无睹,秦无衣在屋顶上急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只鹞鹰,顾洛雪有些跟不上秦无衣的身影。
一直追到通善坊才看见停在屋脊上的秦无衣,顾洛雪蹲到他身旁,看见秦无衣伸手触摸在屋脊的砖瓦上,气喘吁吁正想开口问为何不追凶徒,而一路向相反的方向奔袭,话刚到嘴边,顾洛雪神色骤然一惊,目光落在秦无衣的指尖,月色的清辉照亮了他指尖那抹殷红。
顾洛雪移动视线,斑驳的血迹顺着屋脊蔓延,顾洛雪指头沾染少许血迹,还能感觉到残留的些许余温,想必滴落的时间不长,再转头望向东北方,已经很久再无响箭升空,这才意识到倾巢而出的兵卫从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
秦无衣在指尖细细搓揉,在血迹中找到几丝细微柔弱的毛发,被侵染成血红色,但末端的洁白无瑕与之前在窗缝发现的那撮绒毛浑然一色,秦无衣表情更加肯定,重新抬头望向前方,犀利而深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无尽的夜色,依旧在追逐那只鹞鹰矫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