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屋里,阿姨便忙着给我倒茶,手激动得微微颤抖。www.126shu.com茶水不均匀的注进杯子,她问:“寻欢,你怎么到南充来了?”
那眼神分明像是猜出了我无事不登三宝店。
我没回答,心里的那些话总觉得不适合对她说。我们年轻人的事还是我们年轻人自己解决。说给她了徒增她的烦劳。于事无益,反而会让她新添几根白发。
我打量了下房间,还是去年的样子,只是人去屋空,没有了美丽痴情却又不失坚决果断的池艳的身影。
我摊开手掌,把美女秘书托我转交给她的塑料兰花递到她眼前,道:“阿姨你看。”
池艳妈妈比先前见到我时还要激动,一把将塑料兰花捧到手里,放在胸口,然后紧紧握住,更加热泪纵横,颤声问:“寻欢,是她让你给我带来的?”
我点头,道:“嗯。”
“你见过她了?”
“嗯。”
“你终于承认他这个爸了?”
“什么?什么承认他这个爸了?”
我很吃惊,我一直以为她说的是“她”,是那个美女秘书。没想到她竟说的是“他”,忆兰的父亲,那个丑陋的老头,抛弃了我和妈妈的丑陋的老头!
她很不解,望着我,道:“你不是说你见过他,是他让你把这兰花送给我的吗?难道你只是见了他,还是没叫他‘爸’?”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会,还是低声道:“阿姨,不是他,是她,是那个美女秘书,池艳的那个美女秘书,我在路上遇到了她,她让我交给你的。”
池艳妈妈愣了愣,道:“哦,原来是她。”
声音之轻,竟有几许说不出的失望。
但她还是摊开手掌,那么珍爱的望着手里的兰花,喃喃的道:“我怎么忘了,青梅昨天看到过我想买下那盆兰花,她也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兰花的。”
我道:“阿姨,她叫青梅?那个美女秘书叫青梅?”
池艳妈妈道:“嗯,一个很好很懂事也很能干的女孩。”
然后忽然扭过头来,用很奇怪的眼睛看着我,道:“寻欢,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道:“很不错啊,漂亮,温柔,大方,还很体贴,对人也很热情的。”
她便诡异的笑了,道:“嗯,不错就好。”
我记起件事来,望着她手里的兰花,道:“阿姨,这样的兰花没什么特别呀,我家屋后随处可见呢,你知道的。你怎么对这种极平凡极普通的兰花情有独钟呢?”
池艳妈妈望着窗外远天上过往的云,忽然不说话了,眼神飘浮又深邃,让我琢磨不透。
良久,她才一声长叹,道:“你家屋后的兰花再也找不到了……”
我很吃惊,问:“什么?阿姨你说什么?”
她转过脸来,望着我一字一句却无比痛心的道:“寻欢,你家屋后的兰花没有了,一株也没有了,它们全都不在了。”
我望着她,更加惊疑。
她平静了下自己,慢慢道来:“前段时间,我陪‘欢’,也就是你爸,去看过你妈妈。那里孤零零的,只有个小小的土堆。枯腾缠绕,荒草新绿。你爸爸跪倒坟前,老泪纵横,沙哑着喉咙哭喊‘若兰,欢来看你了,欢来看你了,欢对不起你和孩子,对不起你和孩子……’时已黄昏,残阳如血,归鸦盘旋,你爸的哭喊真的是让人悲不忍闻呀。很久很久,夜色渐浓,他才慢慢站起来。我们又去了趟你们家那三间小屋。无人居住的房子是那么破败,残檐破壁,已难避风雨。清冷的月色从瓦缝和破壁钻进来,几欲洒遍每一个角落。屋内的摆设还是旧时模样,只是已蒙满了厚厚的灰尘。地上鼠洞遍布,老鼠满屋子肆无忌惮的穿行,见了来人也并不怎么避开。触目伤心,你爸还未干的泪又一次泛滥成灾。更哪堪,我们说去屋后挖几株兰花带回城里,见花如见人,也权当是对你妈妈的思念的一种寄托,可谁知那里满眼只有浅浅的野草。也许是没了你妈妈的精心照顾,也许是邻家顽童常来此随意践踏,那么多兰花,竟一株也没再长出来……”
尽管她那么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但还是忍不住哽咽得说不下去。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足够伤心难受了。
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妈妈。
可想起我的妈妈的,真的只有我,抑或只有那个抛弃我和妈妈的丑陋的老头吗?
池艳的妈妈又何尝不会想起?
在故乡的哪一处,没有当年她和我妈妈青春作伴,苛锄劳动,又一起归来的身影?哪一处没有我和池艳赤脚跑过时留下的童稚的欢笑,和她们紧随其后的无限怜爱牵挂和期盼的脸?哪一处又没有她们一起并肩而立,对着远方,憧憬各自的心上人归来时望穿秋水的眼神?
……
好一阵沉默,伤心的沉默,我轻轻的问:“阿姨,这么说来青梅说你失踪了的那几天,你其实是和……”犹豫了下,我还是没说“我爸”,我说“他”,“和……他去看我妈了?”
池艳妈妈点点头,轻轻拭干脸上的泪水。
我道:“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池艳说呢,你可知道池艳那几天好着急的。她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呢,只是我那时电话掉了,一个也没接到。”
池艳妈妈道:“我为什么要给她说?她有什么事又什么时候找我伤量了?”
我沉默,我听得出她很生气。
难道池艳结婚了真的变了?对阿姨关爱得真的太少?
不过我随即又疑心阿姨不告诉池艳,是不想让池艳知道忆兰的爸其实就是我爸,不想让池艳知道我和忆兰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不想让池艳知道我和忆兰的婚根本就没结成,不想让池艳知道我至今单身未娶。
她知道池艳曾经爱我的,也许现在还爱,她怕池艳知道了这些生出别的想法。尽管池艳结婚后有些地方让她孤寂了不开心了,但她还是希望池艳和子扬的婚姻幸福。
……
下午陪池艳妈妈出去走了很多地方。
有时她会坐在一张石凳上不舍起来,有时她会对着树荫下的一小块草地若有所思,有时她会对着路边那些被妈妈牵着手蹦蹦跳跳的在阳光下远去的孩子叹息:“要是孩子永远都这么大该多好,就可以天天陪在妈妈身边。哎,可自己当初为什么总盼着池艳长大呢?难道我当初就不知道女儿长大了是要出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