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重俊,拜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李重俊来到榻前,虔诚拜倒,温声问候。
“呵……呵……”李显的喉咙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喘着粗气,艰难吐字,“孽子,让裹儿,裹儿来见我……”
“是,父亲,孩儿稍后便安排人传讯给裹儿”李重俊一口应下。
李显浑浊的眼睛微微一亮,“呵……让春坊陆廷来见我……”
“陆廷?”李重俊疑惑地想了想,“父亲怕是记差了,春坊左庶子陆廷,早已外放陇右道为官,官缺一直虚悬,昨日里,才定下人选,由阎立德大匠的嫡孙阎则先接任”
李显眯了眯眼,脑中一阵阵疲惫,疼痛欲裂。
“父亲可还有要召见的人,孩儿为您召来?若是父亲记不清人,孩儿念给你听,太子太师是梁王武三思,太子宾客是武崇训和裴光庭,太子左卫率是武崇敏,前卫率是武延晖……”李重俊面上关切,心头却是冷笑,口中连珠炮一般数着东宫一干要职归属,几乎全都换过了一茬。
李显像是听到了紧箍咒的猴子,头颅剧痛难忍,在榻上来回翻滚,啊啊痛呼不已。
良久,李重俊停了下来,李显慢慢平静下来,闭着眼不看他,无力地摆手,“滚,呵……速滚……”
“父亲还须按时用药用膳,多多保重身体,以待裹儿来见您”看着床榻上的李显,李重俊没了负罪感,反倒有一种复仇的快意,亮着雪白的门牙,叮嘱了两句,又是深深一跪,额头触地才停止,“孩儿告退”
他出了正殿,没有走,在外室饮茶。
不片刻,有宫女入内奉上药汤,李显一饮而尽,双目很快变得通红,一把将那宫女拽到榻上,哧啦哧啦的裂帛之声响起,宫女一声痛呼,其后,声音变不堪入耳。
李重俊笑了,默默赞叹,这药物,药效实在贴心,让李显最后快活两三日,死在征伐床笫上,能让他少受良心谴责,还能给个理由,将东宫正殿伺候的宫女内侍,绞杀一空。
李重俊掩着耳朵,缓步走出正殿。
才回到春坊,想着要见见武崇敏强力保荐的左庶子阎则先,忽听得外头通传,他的武师傅宋璟求见。
“这老倌儿来做甚?”李重俊眉头大皱,他的文师傅韦处厚随驾在长安骊山,武师傅宋璟立时便转换成了文师傅角色,对他各种诗词礼仪的教导,又枯燥又严苛,令人厌恶,他受了两回折磨,便受够了,找了些托词,不再召他来上课。
“请进来”
李重俊犹豫了下,还是召见了这个一窍不通的武师傅,毕竟也曾是重臣,现下每一分助力,对他都是重要的。
“殿下,老臣此来,是为殿下讲解尊尊亲亲之义”宋璟张口就来,他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总觉得这东宫似乎在向歪处走,要尽快扶直。
李重俊按住性子,点了点头。
“尊尊,从血统,使血脉尊者得其尊位……”
“亲亲,从血缘,使茂亲之辈得其奉养……”
宋璟口若悬河,将这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宗法制,讲得透彻清晰。
李重俊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他竟为眼前这老倌儿感到可怜。
本就礼崩乐坏至极,男女天堑都顾不得,君臣大势也已倒挂,这些嫡庶长幼,复有何用?
宋璟啊,活着不易,像个巨大的反讽。